背負「台灣人的驕傲」這麼亮麗的稱號,不知道滋味如何,恐怕和「斷背山」一樣沉重吧。
李安的創作光譜再多變,只要將他這些年來的作品拼湊起來,就知道他擅長的仍是細膩的人情。如今的國際名導李安,並未與當年「推手」、「喜宴」、「飲食男女」的李安疏遠,我想這才是他的可親之處。否則做一個才華四溢的事事通,每多得一分欽羨,就失去一分貼心的鍾愛。儘管已不限於早年的父親、家庭與親情,李安幽默的生花妙筆依舊,人與人握住感情的索頭,一圈一圈互相纏縛的的張力更是不變。提到情感寫手,小津安二郎無疑是個中翹楚,但是不同於小津,李安有更風格,更寬廣的路。李安不拿一面鏡子跟著觀眾,叫觀眾觀照日復一日的生活,他的作品懂得擷取吸引目光的素材,例如食物、同志,再展現殊異中的平淡。雖然他拍了古今中外形形色色的感情世界,卻是一部部重現、再製人的情懷,就像無窮盡的眾生共享一個面孔似的。台灣是個喜歡在肚臍眼上賣弄小鼻子小眼睛的國度,因此看到李安拍一部「遠」的電影,心理的舒暢是很難形容的。他的遠不同於侯孝賢為營造旁觀的距離感而拉開的遠,事實上我也很難想像景深被壓縮的牛仔電影會好看。
李安傳統、含蓄嗎?他處理情慾的手法不扭捏,而且沒有捍衛固有觀念的傾向。尤其比較起粗糙商業片呈現的同志刻板形象,粗曠牛仔的演出有洗刷污名的功勞。但是說他豪邁奔放也不通,「斷背山」壓抑的陰鬱,人人感受得到,就像「冰風暴」一樣。這是個吊詭的辯證,儘管不似阿莫多瓦那樣盡情揮灑人慾橫流的美感,情慾的內衝力道無疑驅動了「斷背山」的故事承軸,但是禁忌的死硬,使情窒息,讓慾發狂,最後壓向毀滅。這個辨證關係就是兩位男男角色扮演的根源所在,一人雖死,另一人卻也開始卸下包袱,醞釀赤身面對斷背山的勇氣。套句陸軍的精神標語,人的情慾向來「勇猛頑強」。藉由小孩一暝大一吋來造就時間軸上的高速位移,是本片的一大創意。時間的密度表面上變稀薄了,整部電影攪動起來卻和部以數天為範圍的的愛情電影一樣稠密。即使放大時空,愛慾仍是一切,我想,「斷背山」是部誠實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