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知道為何《西遊記》裡，孫行者叫陣時總將上至天神下至妖怪稱為「潑」，像是東海龍王就被叫作「潑泥鰍」，而他自己，則總被每一種神怪稱為「潑猴」。一物被叫為潑，總有其理，龍王起初端出龍王架子，瞧不起小小弼馬溫，言語常有辱罵，而那孫行者之為潑，應該不用解釋了──若我是棉花精要吃唐僧肉，一定也恨恨地痛罵他是潑猴。
神怪小說裡有潑物，應不奇怪，怪的是學校滿是潑師──前兩天，就在兩天前，有個老師在整整一個月找不到人之後，開學的前一天，跑來辦公室，要求課只能排週一週二週三三天，其他課他不上──姑不論教育部對導師的規定是四天以上，課排三天就違反規定，他是直直地用手指指著新來的教學組長大罵，說他任意妄為，而那位被說成是任意妄為的組長，週六週日都在學校幫每一個老師調到有整整一天不用來上班的狀態。
接著他眼眶泛淚，開始訴說他的辛苦，包括小孩在台北，要長跑來跑去，還說過去某位主任對他很好，課總排三天，讓他方便進修博士班。
我從實習結束就在這間學校教書，扣除留職停薪的兩年，今年是第五年了，連著五年來，我每個學期上簽呈，在上學期結束以前就上簽呈，請求學校給我公假念書，從來沒有，由主任直接排三天課的慣例，為了簽呈，我甚至去找好心的助教，讓我先看到課表──
他接著指向我說我也有在近修應該知道，我知道，我於是還端著微笑，因為看著眼眶泛淚的吼叫的他還要微笑是一種修養，說我六月底就上簽呈了，他說那是你，他八月都在國外，七月底新組長根本沒來上班──姑不論任期從八月開始，姑不論新組長的母親七月底過世他在喪假中，姑不論一個教師不應該來哭鬧不休，姑不論那些言辭具備強烈的傷害性，姑不論你吵鬧調課的時間是開學前一天，隔天就要開學照著課表上課了，這些都可以不論。
但，中華民國教師法就是規定，要進修要上簽呈要請公假。
我很少在文章裡用這麼強烈的辭彙批判工作上的事情，我甚至認為，即使我親身正讀博士班，博士班這個東西也沒有偉大到成為推課、推行政、推開會、推處理學生事物的藉口，而是得在各種可能狀況下取得平衡。
這位老師再兩年就可以退休了。
年齡應該也不是潑所以成立的理由。
我逐漸明白教師工作的奧妙，在於別的公司別的工作不能任意去找行政部門調換工作或大吵大鬧，然而學校怕兇，怕破壞和諧，越兇的老師往往越能得到希望的結果，也不會有任何懲處。
因此，西游記裡有潑猴潑泥鰍，學校裡也有潑人，西遊記裡潑得巧妙，潑得藝術，學校裡潑，就潑去道德，潑去義務，潑得拙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