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6-05 00:10:45Essence
放 手
一鬆手，粉紫色的氣球便迫不及待地往上攀升，一點猶豫也無，一點也不留戀。朋友懊惱地望著紫點越來越高，越來越遠，隱進靛色天空的灰藍色雲層裡。
朋友怪我沒牢牢抓緊，但我卻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手中塑膠繩那頭傳來隱隱然的騷動，青澀又不容忽視的辯駁，那麼纖細的顫動，那麼孱弱的抗爭，藉著風勢才能股起勇氣掙扎的懦弱。我怎麼告訴我的朋友，告訴她手中的氣球正乞求著我，放你遠走，讓你自由。當然，我不能套用電視劇的對白，義正辭嚴地拒絕你（「你向一個沒有自由的人要自由，對不起，你要的自由我給不起」，當然，一來你沒有這樣的文化背景，二來只會顯得我很愚蠢，怎麼會期待一個一心想逃的氣球明白這種深沉的悲哀？）。
當然，你索求的自由仍在我可以施予的範疇，但我為何要給予？我擁有了這個氣球，擁有了小部份無關痛癢的小小權力，這一刻我把你牽在手裡，下一刻用針把你扎破，我有處置你的絕對權力，也無人會斥責我對一個氣球太過無情或殘酷。
一個奢求自由的氣球？真是個悲哀的宿命啊。從身為橡膠的那刻起，你便注定了被宰控的命運，你能擁有多少的自由？你甚至連自己的模樣都不能掌控，在被迫被動的狀況下，成為橡皮筋、輪胎、氣球，沒有生的權力，也沒有死的權力，全憑使用者個人的判定來決定產品的生命週期，那麼你要的自由有何用？
迎面一陣風，你奮力地擺動，更不安地顫抖，你明白，再幾分鐘你便將跟著我進入室內，便無脫逃的機會了。我彷彿聽到了你的憤怒，你掙扎著、扭轉著，忿忿地指責我不該限制你的行動，不該自私地想擁有不屬於自己的自由。我聳聳肩，不置可否地接受你的怒言，也許正因為我是沒有自由的人，才那麼鄉愿地想從他處獲得啊，想霸佔、侵染、剽竊他人的自由。
風勢漸歇，你的躁動也漸弱，開始柔聲地哀求，而後是低泣。你說體內的氦氣在明日清晨以前會散去，屆時，你只能軟弱乏力地歪斜在地，你將不再豐盈、不再吸引人們的目光，再過一陣子，便被棄在一旁的垃圾堆裡，完成你的生命之旅。你索求的自由是臨終前的最後一搏，而這番搏拼是你以全部的籌碼去下注的，你大可拚命地往下躲，逃過被充氣的命運，但你非但沒有逃避，是因你以生命賭注一個自由的可能。
風停了，但手中的塑膠繩兀自抖動著。聽了你的話語，我愧赧不已。你以全部籌碼去搏拼一個自由的可能，看似被動無奈的行為的背後卻隱著絕大的決心，不成功便成仁的體悟，而我只是膽怯地躲在安全的範圍裡，貪婪地搜括他人的自由，沒有代價、付出生命的梭哈覺悟。
於是，我鬆開了緊握的掌心，而你一溜煙地竄了出來，沒有道謝、沒有感恩的回眸，而是義無反顧的興沖沖，在明日清晨以前的短暫生命裡，盡力地去經驗夢寐以求的自由。
你漸行漸遠，終至雲層裡的隱翳，即使視線已不能及，但我能在腦海裡，仍塗畫著你飛行的路徑，再高一點，也許可以接近所謂的天堂。明日你的屍身將殞落在某個不知名的街角，但清道夫不會明白你殘缺的微笑，更不會明白你身上累累的傷痕是唯有從自由的高度跌至地面時才會鑿出的自由印記。
這一切，只有我與你知道。
ps. 決定明天上課前偷偷去解放教室內的那些被繩索、膠布綑綁的氣球
pps.忽而想到，即使解開了禁錮的羈絆，但也已失去感受自由的氣力了吧。
ppps. 所以結論是，以後大家看到氫氣球記得要趁它們還有氣力時放其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