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京,《書及妳.試論培訓小說〈余生〉〈第三個舞者:考鏡源流〉的比興敘事》
感謝願意為佚凡個人推薦文學作品
感謝右京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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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曾有過語言復健的療程
或許,對於「語言」(言語?),個人會請勿輕率地表示自己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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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京,〈試論培訓小說〈余生〉〈第三個舞者:考鏡源流〉的比興敘事〉
筆耕多年的林培訓,終於將作品集結彙整,在廿一世紀展現其文字包羅萬象的華麗身姿。在祝賀之際,筆者也想從培訓著作〈余生〉、〈第三個舞者:考鏡源流〉出發,探討培訓小說中,頗具個人特色的比興敘事手法。
探討其敘事手法之前,先容筆者引用培訓另一小說〈我更悲傷〉裡的句子,作為本文的楔子:「所有的當下都像是外出仙境之後曾經被完成的處處誌之,晉太元中武陵捕魚人確定自己留下清晰可辨,找到的卻已經悉如外人了。」
這段話的課題,基本上可以涵蓋培訓的所有小說作品。一向主張文學虛構的培訓,如何以文字去記錄「當下」?彷彿禪機不立文字般,怎麼說怎麼錯,怎麼寫都不是當下,誌記完成的瞬間,卻已經失去了當下的真實感,遑論透過此誌記而追尋的問津者。
但這些誌記並非徒勞。為了最逼近「當下」,培訓開發了各種華麗招式,進行一場對生命閱歷的重新建構。只要我們記住永遠不可能抵達當下,那麼這些誌記,便抵達了它們本身,也就是「敘事」。
而這些招式中,最突出的,便是培訓風格的比興敘事。
所謂之比興
讓我們先確定「比興」是何內涵。許多涉獵古典文學的人,最早聽到比興,應是在《詩經》的「六義」(賦、比、興、風、雅、頌)中所提及。齊梁之間的文學批評家劉勰在其代表作《文心雕龍》中,將中國詩學固有的「比興」加以論述,並獨立成篇。今人沈謙根據劉勰〈文心雕龍˙ 序志〉所言之文論體系,將五十篇《文心雕龍》分成五大類:全書總論、文原論、文體論、創作論和批評論[i](1);其中〈比興〉一篇屬創作論,且被沈謙歸為「析采」者[ii](2)。「析采」一詞出於《文心雕龍˙序志》,其義為剖析文章的內容與辭采[iii](3),由此可知〈比興〉篇是在談論文學創作的某種思維,但是到底什麼是比興呢?
這個問題自《周禮》和《詩大序》提出「六義」之說以來,產生過許多不同的答案。劉勰有著「彌綸群言」的雄心壯志,對待比興這一重要命題自然也毫不馬虎,他首先從《毛詩》的傳統說起:「詩文弘奧,包蘊六義,毛公述傳,獨標興體,豈不以風通而賦同,比顯而興隱哉!」但是這個「豈」字下得太快,想不通為什麼「獨標興體」就表示「比顯而興隱」,後來發現這個疑惑必須從「比」「興」兩者本身的特質來理解。劉勰說:「比者,附也;興者,起也」,又說「附理者切類以指事,起情者依微以擬議,起情故興體以立,附理故比例以生」,由此我們可看出「比—附—附理—切類指事」和「興—起—起情—依微擬議」兩組脈絡,且明白比是建立在「A比附B」、「A切合B類以指B」,也就是一般的象徵或譬喻,擁有主體和喻體;興雖然也需要至少AB兩者或更多,但是A和B的關係不是直接相像或相關的,而是如劉勰所說「起情」、「依微擬議」,也就是說「因A興起B」、「A依B而擬議」,而B通常是較隱微的,所以不是簡單的譬喻,而是一種需要審美主體投入的聯想,或是一部份延伸的象徵。
藉比興叩應真實
筆者行文至此,或許有讀者質疑:本文不是要談林培訓的小說嗎?為何要像論文般引經據典,卻不是針對培訓的小說來談?
這麼問的讀者,大概還沒閱讀培訓的小說吧?這正是培訓小說的手法之一,學養豐富的培訓,小說內多得是考證與論述,看似離題,其實正以此追索著永不可觸及還原的當下。
一如林培訓〈余生〉首段所言:「所謂的自己,要從別人的故事講起。」因為培訓對於所有論及當下的文字,保持著謙遜和警戒,因此所有「自己的故事」皆是在故事發生後被建構而成,無法直述還原。於是,他採取了比興的方式,在各種碎片中歸納出可能的真相。
〈余生〉裡,男主角田光和女主角雅福態在一場幾近全滅的公車翻覆意外中倖存(真的倖存了嗎?抑或是一場綺夢?筆者也和培訓一樣,懷疑起所有對當下的描述)。在公車出現歹徒進行暴力色情的歹事後,仗義執言的田光先是被趕出公車,然後得知公車的翻覆。兩人相知,相談,終至交媾,模仿男主角記憶中的情色片情節。事後,兩人分離。雅福態離去後,田光闕漏了人生,忘了大小便的感覺導致失禁,忘了對性的慾望,忘了許多同義詞……劇情最後,他停在家門口旋轉著鑰匙,但那真的是家嗎?他無力扭開鑰匙,他持續被監視器觀看著,他不知道自己是何人,此是何地。
這當中有太多的比顯而興隱。
例如那些在培訓筆下天外飛來的明顯比附。田光在公車上挺身而出,拒絕歹徒,培訓寫田光「成為釣蝦場裡拒絕與蝦合汙的釣客,成為薛丁格爾的貓、被風摧趕的木。」這些比附,建立在「A比附B」、「A切合B類以指B」的狀態。培訓透過比附,表明了田光行為底下的初衷:田光想跳出這個局,成為不被觀測的貓,成為獨木,成為主宰自我人生的釣客而非甘心沉溺的蝦。像這樣的比附,在培訓小說裡出現多次。乍看突兀,但這是抵達人物初衷的路徑。例如雅福態被比附為愛上自己倒影的水仙花、踐遠遊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於山隅的宓妃。又例如田光的意識「逃生去修道院的裡面裡面不為遊客所知的裡面。穿過了太平門變成間,你把所有的堆積的廢物都丟棄。」像是無間地獄般的深邃黝暗。
如果培訓華麗繁複的比附,對一些讀者來說是乍看突兀的,那麼文字中意識流的興發,就更讓讀者連突兀感都來不及產生,就瞬間被傳送到不同的時空。比附明顯,興起幽微,「因A興起B」、「A依B而擬議」,對培訓來說,A和B可以是完全沒有傳送門的兩個世界,因人物意識的興起而在彈指間切換。
如培訓另外一部小說〈第三個舞者:考鏡源流〉裡,主角赤尊信在同學會聽著KTV螢幕的歌曲〈嘻哈裝矯情〉(諧擬玖壹壹樂團〈嘻哈庄腳情〉),意識卻是檢視自己的聖人之志,再到宜蘭、內豐村檨子腳、木柵教會、台南左鎮、龍崎、月世界……然後歌曲一換,意識又連翩浮想,想著與現場扞格不入的往事。如〈余生〉裡,田光提出鎖匙,插入鑰匙孔內,逆時針方向地旋轉想要扭開這一道禁制,回到自己的家裡面,但腦中想到的卻是「所謂的進去,就是曾經共處一室的人們通通都死去。」而當下的家園反而令田光陌生。「因A興起B」,開鎖是A,想起倖存與死亡的議題是B,兩者的時間、空間完全不同,因此我們不能靠字詞的意義去解讀,而是透過文化的影響或個人的想像去找尋「興起」的傳送原理。學者王更生認為比是象徵、興是聯想[iv](4);但是筆者從劉勰在〈比興〉篇對於比形容和舉隅,可清楚知道比也包含了修辭格中的「譬喻」;而對一個字詞意象所作的詮釋超過它本身的涵義,我們稱之為象徵[v](5)。培訓的「因A興起B」,是屬於自己的象徵,幽微私密,但文字畢竟是文化的累積產物,我們仍能破譯這看似船過水無痕的傳送。
例如李白在〈登金陵鳳凰台〉以「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象徵群邪[vi](6),就是使用文化上的象徵,而非「浮雲」本身和「群邪」有任何相像之處。陸賈《新語》曰:「邪臣蔽賢,猶浮雲之障日月也。」[vii](7)此後李白和王安石都分別以「浮雲」象徵小人。但由於象徵和譬喻有時無一定界線[viii](8),所以某些例子可以同時解成譬喻或象徵,這樣的例子可以歸入劉勰所謂的「比」;至於其它的象徵恐怕和「興」的關係較為密切。也因此,興和比相較之下更為幽微,故「比顯而興隱」。而培訓的小說中有大量的比興,你說是象徵也好,比喻也罷,都是意識的求生與求真,有其運作的脈絡。光是角色名,培訓往往就賦予象徵意義了。〈余生〉的田光來自司馬遷的史書,堅守原則而不吝惜生命;〈第三個舞者:考鏡源流〉的赤尊信來自黃易的小說,意識和修為進入另一角色韓柏的體內。培訓特意以彼為名,便有其文化上的象徵。正因培訓而非亂選或抄襲,因此田光不是史上的田光,赤尊信不是武俠小說的赤尊信。他們有被這樣稱呼的理由,但他們不是我們所稱呼的他們。「名」與「實」的剝離和質疑,正是培訓小說能引領讀者深思之處。更別說許多看似錯字的巧思:發糞塗牆、獨慄見摑、酒呃共識、嘻哈裝矯情……
〈第三個舞者:考鏡源流〉中,KTV中的同學一一離去,只留主角赤尊信和「九千四百八十七萬五千六百二十一年又三個月前」就開始單戀的女同學羅美雲。即使羅美雲已有男友厲若海(又是黃易小說角色名,在此性格犀利如海嘯),赤尊信依然扮演著護花使者的角色。在KTV中,赤尊信的意識流動,一會兒想到報紙上的性侵案件不起訴,並在內心思辨案件如何不被成立;一會兒想到打工的便利商店,學弟輕率地操作驗鈔機,表示「只要放進去裡面就是了!」一會兒相信自已己經不同凡響,一會兒相信自己已經陷入譫妄……最終,赤尊信解放體內的怪物,赤裸純淨地走向心愛的美雲,卻被佯裝離開、埋伏已久的同學們闖入逮個正著,走入另一則早已被安排妥當的故事牢籠密網之中。在不斷比興的切換中,赤尊信發現自己對羅美雲、對世界的認知與眾人不同,卻還嚷嚷著共識。而這不就是我們生存於世的狀態?與他者的認知有所方鑿圓枘?
在這狀態下,比興正是一種探索生命當下座標的做法。看似遠路,實則唯一可行的途徑。例如赤尊信在KTV興起一段回憶,離開礁溪去尋找夢過的「那裡」,卻無法確定那裡是哪裡。這興起的思緒,也映照著對「這裡」的探索與質疑。培訓另一部小說〈世紀初依舊華麗〉更是以比興註解人生,文中使用大量的夾注號,有一部分是夾注號正常的用法,用來說明或解釋夾注號之前的詞彙,類似古籍的注疏;但更多部分卻是「因A興起B」的超時空傳送,以幽微的思路瞬間遊走於各個時空,甚至有些夾注的部分本身就打了問號,不但沒有達到說明或解釋之功,反而突顯更多的疑惑。這看似不專注於當下的形式,正是對「當下」的全面思辨與追索。
因此,誰能云培訓的文字不見證生命?他以繁複的比興思考,考證了生命的每一念,而非像一般人對當下的時空座標理所當然地接受與忽略,正如同培訓作品文末那些該被視為作品一部分的時空註記,看似多餘,卻是對文中、生命中每一念的謹慎。誰能云培訓的比興僅是炫學?他筆下一切的學、才、識,都是對「真實」的call-in,想接通與真實的連線,那些學問本身並非目的和終點,又何來炫學之有?
當然,筆者也不諱言,培訓將腦內大量的才、學、識透過比興手法叩問真實的方式,未必能抵達真實,抵達當下,這call-in難免有扣槃捫燭之憾,但培訓對此早已了然於心,仍真誠地嘗試撥號,不肯理所當然地成為一個不思不想不問的人。那種種的華麗招式,也許未竟全功,卻仍努力頑抗著虛假。筆者想起《易經˙繫辭傳》的「其稱名也小,其取類也大,其旨遠,其辭文」[ix](9),是指身為《易》之門的乾坤二卦可以列為八卦而小成,卻同時也能觸萬物之類而大生。培訓以此寫物以附意,颺言以切事,不僅是私人的比喻和興發式的聯想,也是對生命、當下、真實的深省。
結語:雄偉磅礡的生命地景
培訓的小說繼承了比興的文化,掌握其「出於聯想及暗示以完成意象的方法」[x](10),卻又自出機杼,在「彼╱此」、「貌╱心」、「名╱實」等結構上進行傳送、思辨、建構甚至自我解構。透過書寫,培訓抵達應許之地,建構自我雄偉磅礡的生命地景。讀者若能留心其比興手法,不僅能深入培訓小說的精髓,也能反觀自身的人生故事,是如何被構成,被敘述。這是培訓小說可供讀者汲取的珍貴泉脈。
(右京,悅閱小說市集駐站作家,文化大學中文系文藝創作組畢業,以生命和行動創作的詩行者,也喜歡寫小說、聽故事、看布袋戲、演奏揚琴和作曲。
因為自認為像一隻幼小的鯨魚,溫暖地在海底靜靜感受一切,並對岸上吟唱,所以暱稱是諧音幼鯨的右京。
組了個創作型國樂團「澄懷樂呂」,寫了一些詩歌小說,在處處缺角的人間努力張開自己的圓。)
1、見沈謙《文心雕龍批評論發微》(台北,聯經,民66年5月),頁20至頁26。其中沈謙所指《文心雕龍》全書總論為〈序志〉,文原論為〈原道〉〈徵聖〉〈宗經〉〈正緯〉〈辨騷〉五篇,文體論乃指第六到第二十五篇等釋名章義的篇章,創作論則是第二十六至第四十五篇剖情或析采的篇章,批評論是〈時序〉〈才略〉〈知音〉〈程器〉四篇。王更生對《文心雕龍》亦有類似分類,惟名詞稍有不同,如稱「創作論」為「文術論」,但分類內容及涵義與沈謙歸納相近,可參見王更生《文心雕龍選讀》(台北,巨流,民83年10月),頁6至頁9。
其中,相當感謝宋文里老師
比較無奈的是
破窗理論永遠被執行
還煩請諸公大德支持拙著
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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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女性友人表示會比較輕快入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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佚凡也阮囊羞澀了
真是害臊
口出此言
教育界
個人始終認為
藉由訪談,然後再請高手潤飾
始終不是自動自發學術
被訪談的當事人,隨著時、空
必然有不同的心得
當年高中演辯社社長時代
甚至上了大學、研究所
個人在台北陪伴學弟、學妹們參與的比賽
個人都像是學弟妹們讀完報章雜誌的相關資料才得以入寢
然後,
我則繼續醒著預構對方的論架
而當時學到的奧瑞岡辯論
是法、政類型
所以包括了事實性與價值型
「我是佚凡」
是敘述或者典型?
個人以《漢書》為底本
而非《史記》(史遷潤飾其令尊之採錄)
李敖之在獄中完成的著作
「中國」呢?
還請各位有教於我,感恩
佚凡
關於「語言」
個人想起當初曾拿著師大特殊教育系前主任林寶貴的大作
請教過負責語言復健療程的復健老師
老師不置可否
同樣復學的大學一年級
個人在「中國文化史」課堂中程的下課時間
想要請教老師言談中的不可解
老師卻揮手趨之別院
閉目養神
想來,教育界與醫學界(附圖)
對「語言」有不同的概念
同為經書的《禮記.經解》
表示「『春秋』之失:亂」
個人的碩論研究
不在其位卻謀其政的提到了千百年來始終對立的《公羊傳》與《左傳》
並且偷渡《穀梁傳》:「遂」為紀(記?繼?)事之詞
不知道哪一年哪一公
上述這句很重要
歷史敘述與歷史解釋
是要當事人在當下所言
或者繁複地抽絲剝繭呢?
「事」的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