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4-06 13:57:33阿樂

落地窗裡的小孩

我在台北暫時棲身用豪華樓頂加蓋閣樓所在的巷口,
有一家托兒所。
位於一樓,占地約五六十坪。
和附近林立藏身於公寓大廈中,
只用一塊寫著「十二/二十四小時照顧」招牌來彰顯自己存在的業者,
算是像樣多了,
(當然不用問就可以想像它的收費)
每天早上我出門,準備去上班的時候常會猜想著:
今天在它門口上演的小型的離別場景不知道是甚麼?

或許是賴在父母親的懷抱掙扎大叫放聲大哭,眼淚鼻涕糊了一頭一臉,還把他們穿著要去上班的整潔衣裳弄得一塌糊塗;
或許是跺腳嘟嘴耍賴屁股長根似的坐下僵在原地不願進去,對雙親的威脅利誘置之罔顧,數碼寶貝與藤條皆同時宣告失靈;
或許是小朋友強裝懂事用力抿著雙唇睜大雙眼點頭,向爸地媽咪答應自己會很乖,卻在他們背影消失的那一刻淚流滿面嗚咽出聲;

這時已經習慣這種生活模式,而且將注意力放在迪士尼兒童英文讀本畫冊和電視螢幕上蹦蹦跳跳的歡樂島巧虎的幼稚園前輩只會不感興趣的回頭望一眼,露出「怎麼那麼吵」的厭煩表情,完全忘記他們不久前也曾經是這個戲碼的要角之一。
到了下班時間,這些已經在都市叢林中與一些人和非人搏鬥了一整天,滿身疲憊的年輕父母親再度出現。
而這些小朋友經過一下午充分的午睡和食用過點心後,卻是充滿了元氣,蹦蹦跳跳的衝出來,開始毫無章法的把今天全部活動實況重播。
當然在這敘述中,曾經熟讀親子教育書籍的新世代父母當然不會吝嗇耗盡所剩不多的精力,做動態的參與,和配合最好再加上引導機會教育啟發和創造思考……。

在毫無憐憫的同理心下興味盎然地觀察這個情形一段時間之後,我決定做一個小小的實驗,不,這應該是一個惡作劇。

某日我刻意晚了些出門,
確定小朋友們大概已經到了,而他們的父母應該已經在上班的路上,
我站近大落地窗前,如預料中的,小朋友們正三三二二的嬉戲著,
我微笑著向他們招手,眼光投向無目標,
大逆光下是看不清楚我的臉的,
但穿著白襯衫、深色西裝褲、打著領帶、拎著黑色牛皮公事包和有微胖跡象的我,
應該是符合他們對父親形象的認知吧。
小朋友們在片刻的疑惑後,
(今天這麼快?而且,是誰的?)
還是開始紛紛丟下手上的玩具書本、推開身旁的玩伴,
爭先恐後的興奮起身奔近,
而在接近到可以看清楚我的前一刻,
我突然迅速的轉身離開,
直到走開十公尺外,
耳邊還隱約聽到二十幾個小朋友同時哭叫的聲響,
和老師慌張的詢問「怎麼了?怎麼了?……..」

走向搭車的地方,
我不能自制地竊笑不已,
果然是和我預料中的混亂情形。
但轉過一個路口,
瞥見有人在站牌旁攤開了報紙看,
頭版還是一群在我們這個自由社會民主制度選出來的一些角色的無聊把戲,
再想到我剛完成的玩笑,
突然覺得再也笑不出來。

華人習慣把政治人物當作父兄般的依賴崇拜,
需要有個人可以被仰望期待。
而總有些人深知這其中規律,
熟練地使自己籠罩在這神祈式神聖氣氛之中,
足以炫惑心地善良、期待單純的民眾產生制約反應式的滿足。
但在迎面而來的強光下,
真實的面目是無法示人的,
因為是或許他們的真面目是異常的醜惡猙獰,非以光線遮蔽耳目不可;
更或許是,
自稱安安分分的小老百姓們,
想看到的只是這光芒中幌動的人影。

我突然有種回到那托兒所前,
讓所有小朋友停下腳步、再仔細的看著我的衝動,
那站在落地窗前的人到底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