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9-26 15:11:46sodom

【那時候】神的孩子Lamb

中文片名:神的孩子
英文片名:Lamb
編劇、導演:蕭力修
國別:台
出品年份:2004
演員:鳳小岳
張詠媛
方宜正
吳穎然
北村豐晴




那時候的天空很藍,濃稠一如大洋越了線翻天就要潑將而下,風吹雲白,日光理直氣壯艷的讓人禁不住就要擋手遮臉,奇怪卻也不怎麼熱,臂上頰上毛細孔全這麼嘟嘟囔囔擴放而開,舒氣暢懷,像從身體很深的地方代謝出疲乏的氣息。也許那時候我們還不太老,是以嘻鬧終日,始終不睏不倦眠,偶然憂來,便拍拍臉呼嚕貓兒般啜唇,哈大喝的一聲,破疆穿土,半山樹搖,滿林蟬聲喧噪,雀驚飛,像夏天也起了身,便覺氣爽神足,兩眼放晴光灼灼騰騰,叉腰掃視,那時候的空氣介質沒像如今這般黝厚,清透透望穿了便總覺山如何青,水如何白;那時候的城鎮總在不遠的地方像雞舍報紙箱矮矮低低,彷彿我們一踏腳便橫渡半個世界,能到遠方。

那時候的我們還如是年輕,白衣藍褲,頭髮烏條條一莖一莖明白的發亮,茂生過耳過眉頰過微凸帶月弧的颧骨弓,垂絲絡下像是赤道叢林拔樹來栽,勃勃怒拔彷彿體內那股子氣總壓不平理不順,手掌撫過是帶芒生刺的初發草根,更深處,撥草見石,弧原頭骨這樣不聽話凸生凹長,硬生生疊出一疙瘩擋格,深藏草生石聚之下則是我們那不馴的脾性,老這麼錯動傾輒噪噪欲掀翻。

那時候的一切一如我們,猶在初始的階段。沸沸湯湯如一鍋將噴蓋掀翻液泡滾沫的大釜,誰都不知道後來,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我記得,我在小鎮窄巷裡的電影院渡過我曾經擁有的那時候。那是那時候小鎮唯一擁有的電影院,碎花石地板,總擦的光光亮亮沁出一股涼氣,像裡面那些花花石頭全擱淺清水淺灘邊,風動水搖,石影便晃,得以撈,得以破水撫玩。那時候的世界這麼小,像全部都來訪電影院揭開紅絨簾布坐下便不肯離,偶有日光破窗來探,洩漏滿地流動黑影,一絲絲,一條條,在永遠陰暗的走道上打上虛晃的石階步梯,我將一輩子記得,並攀爬。

那時候穿過廊巷直直湧進放映廳裡的風總瀰瀰一股夏天的味道,濕濕鹹鹹,風裡有門口販賣部色素漬過紅色豬肉條的辣味兒,那時候還沒有爆米花,我還記得經常帶著一種名叫爆米香的零嘴嘎喳嘎喳滿場嚼,指間唇畔都是甜白如花籽的碎粒,風裡沸滾滾充斥米香湯漿甜馥煮開的熱焦味兒,也許還帶一點點霉味,一些塑膠鐵椅的霉味、人體長久保持同一姿勢散發的僵騷味兒、食物腐酸味,各式的味兒甜鹹澀苦齊齊聚於堂前,時光封凍了再也跑不出,騷魂精魄在放映廳內裡徘徊。那時候的放映廳裡沒有冷氣空調,只有幾盞老弔扇倒懸天頂,嗚嗚吹,半圓掃射各以其挪頭半徑交織出火力範圍,輪番轟炸倒也覺涼,也許是放映廳本身屋子陰,作南向北,不開窗,通氣孔嘶嘶,微細窄縫間光日光洶湧無數菌絲灰塵倒著飛,屋頂偶爾落下花花白漆,像是下了雪,戲院出來日光一照便現了形,頭上白颯颯一片,雪國歸來,並不覺得糟,甩甩髮撥撥肩,一撇頭又捏著零錢竄了進去,這廳那廳,長廊石版幽深不見盡頭,故事連著故事,片尾字幕疊著長串比我們以後一輩子認識的人還多,而那時候我還矇懂未有識,不知該呼喚誰的名字(是了,神的孩子,很多年之後,我在遙遠的好新好現代化的戲院始知道了),我記得那個時候,我總是從這一場換到那一場,從這個場景流浪到下一個場景,那邊雨聲猶淋漓,似乎真實世界裡簷角也正拉出水線,才一探頭,長廊另一邊,日光正好,單車鈴鐺鈴鐺巔馳而過,閉起眼像有一柱光照著臉,無數細塵在眼瞼睫邊飛舞,故事好像一直沒有完呢!一直都是那時候。

那時候我總是穿出於那些光影中,在別人的故事裡抽身進入,在別人的情節裡優雅離開,兩不相干。那時候的我還只是個觀眾,局外人,戲院之鬼,兩腳懸踏於陰影稜線之上,一縮身,黑白黑白,總是能那麼輕易的置換。

那時候,我這麼緊張又焦慮的,手指游移,指尖跳舞像苦行者可憐兮兮橫渡沙漠,舖天蓋地只有幾柱單薄身影逆風行走,我的指這般艱辛跨過邊旁扶手凹陷椅背,頻死之人的掌猶眷念,要去抓住誰的。黑暗中我只能用眼角餘光撇視,膚黑眼白,一點黑墨在眼框中都要液釀出來了,才看到他的側臉,那樣完好的弧度顏線,屏幕微光在他毫無瑕疵的頰上幻動,光與影,故事仍趕風車似不住由放映機轉動膠盤滾動著,我不得不,伸出手,希望時間停下來,時間且為他停駐!我乞求!在那個瞬間,當我的手掌輕輕搭上他的,一根手指的試探,指尖,指腹,如貝般光鑑的指甲以及骨節稜凸的關節,我一一碰觸了,且記得。點和點的相接,面與面的交鋒,之後,大舉覆張,我清楚的記得,那時候,他好溫柔的轉過頭來,對著我笑,白牙黑眼睛,前頭是千軍萬馬無數畫素疊著扭著掙扎著地獄變似的繁複影像,擁擠的故事,而我們則宛如定格。

我記得那時候我害羞的轉過頭去,太年輕的眼神且無力承受那直接無阻隔的衝擊,那時候,我確定我真的看見了,螢幕那一頭,那光影在邊緣如地圖外圍糊散而開鞭線蟲似毛絨框框裡,哪些游移的光度中,故事裡一面容疲倦的少年,眉清目朗,髮線標記猶是我此刻的高度,嘿,我說我認得你耶,隔座的誰且笑了,以為衝著他說,卻不知是螢幕裡的我還是坐在螢幕前的我這樣說的,三個人,兩個時空,相見,一次性,驚鴻一撇猶若盟誓,我便知道了,看到我,那時候之後時光裡的我,也在無比遙遠的星球上,憂傷向我望來。

故事起始是這樣的,少女素衣白裙,美姿顏,裙擺漬著血,赤足奔跑於廣漠草原之上,海邊,不知名野花茂生,鏽鋼硬殼大樓林立如沙漠獸骨、圓形儲油槽、好藍好藍的天空,再再令我們想起那時候,無邊無涯。

畫面剪接,片段,蒙太奇,後來的情節解釋前頭的,出落的異常精緻的畫面,配色、景深,框隔裡疏落有致有主體有陪襯、像有聲音,移動的靜止,是一幅幅瞬間定其死生的寫真照片。這裡不是地球,他們只是看起來像。畫面提示到,此後我們將經由提示,一步步,一點點,進入那星球欒生而命運在細胞模牽絲拉扯終告獨立瞬間後,各自推進命運的運行軌律。事實上,我更訝異的是,那是我從小生長的島嗎?天為何為此藍?草為何如此茂盛?公路迢迢,一切都在倒回?那不是該是「那時候」的景緻嗎?彷彿兩個世界憂傷的對望,星球交錯之際一次距離最近短暫窺探,故事塑造了另一個世界,人類爭鬥之後,資源集於中心,外圍荒敗如漠,少女12育養於高規則制式化管理的封閉建築中,如花苗之亭亭,她是神的孩子,將要遠行,到外面,幫助凡人,而漠漠黃沙,少年們有好年輕讓人目不肯移的精緻面容,美麗少年,卻全部掩蓋於塵土泥灰之中,少年們計畫了一次偉大的計畫,他們這麼單純,而神崇高,於是他們綁架了神的孩子,傷害發生,當最後剩下的男孩Lu拉著女孩12的手,匆匆行過蔓地青綠的草原,星球上只剩下他們,遺世而獨立。

少年把玩著相機,按下快門,喀喳喀喳,一張張,世界的一切都在神的記憶中,也在少年每次決絕眇目凝住以此爆出閃光留下瞬刻的膠紙中,時間的記憶,我們的記憶,她們逃亡,彼此熟悉,你必須要記住,這是我的眉,這是我的眼,這是我憂傷而始終願意追隨你凝視你的眼,瞳珠,這是我的鼻,這是我在最後都來不及對你言敘卻確定你是知道了的唇,那時候世界太新,萬事萬物都還沒有名字,必須用手指,女孩伸出手,一一確認了,並記得(那時候,我在憂傷的電影院裡,也把你記下了,一一。)後頭是追兵,帶著防毒面具一如機械文明的持槍戰士正逐步逼近,槍火,對決,面具下破敗的臉榮揭露殘酷的真相,所謂神的孩子,也不過就是為了器官移植所種養的複製人而已,少年倒地,最後的最後,唇顫,目光迷離,露出好清純如兔的牙,磁白一如乞吻,他仍然相信,並且對著神的孩子祈禱了,我覺得很幸福喔,縱然是此刻,到了這樣不堪而事實如潮汛大面積覆張就要把我們都吞沒的時候,我依然相信你,並願意握住你的手,像那時候戲院裡緊實的一次牽絆,此後是山是海是風雨,我便再無悔憾。

是交托,信念的承傳,少女拾起單眼相機,像變異出新科技各有更替的世界裡唯一強力的武器,赤足,裙腳染血,漠野荒郊且行,這一切,我都將記得,並且留下紀錄。身後是流沙風吹裡緩緩沉陷的鋼骨大樓,城市遺民,我先王先民之景命, 實式憑之,少女好堅強的行進,相機,凝視、校準、攝像,我行臨,我離開,我記憶,神的孩子在人世裡行走,有那麼幾次,少女鏡頭裡所窺見,像穿過星球氣層那麼樣厚重且遙遠的,且望見另一個時空裡的自己,也正無比溫柔且微笑凝視著自己。

在時光的暗角裡回望,我非常想念那時候的我們喔。想念那像早已被毀滅了,不存在的星球小鎮。那間彷彿不存在的虛構的電影院。

我想念你。

少女最終將遇見自己的半身,星球如細胞核異變複製旋又出芽分離後擁有相同氣候環境的自己,那時候她已老,垂眸閉眼,體腔中有不知名的病變正緩自吞吃侵蝕,她們是擁有同一種原始質素而之後環境育成發展各自不同的一個人,像我們在螢幕兩頭的相見,我已經這麼老了,而你還是那時候初見時的純美,靜好。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變成這樣,是什麼入鼻牽鉤,像鐵撬倒揳住肉膜管柱,瘋魔似拉扯著我向那時候完全不能體會想像的路徑而行(那時候,不是這樣子的啊!)再見果陀,再見了,果陀,那之後,我多麼想告訴你或著是彼當時我自己一些什麼,那些關於負棄的、鎖孔一樣窺望變形的傷害時刻、那些游疑、那些陳年暗瘡早已結疤硬摳下來仍然嫩粉粉如初生肉疼的,那些來不及以及我所隱忍,那些我終究留下遺憾才因此記得的,

電風扇切割空氣打出螺柱似氣旋如暴風中,我真的聽見了,那頭的我說,他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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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條紙:

1.官方網頁:http://myweb.hinet.net/home3/soap-shiao/lamb/

2.飾演少年Lu 的年輕演員名曰鳳小岳,據導演云,乃中英混血。美姿顏,仿若神的孩子在螢幕光影前悄悄經過。

3.在網路論壇上發現其徵求演員的告示,以此為註記,可引以為故事的初始全貌之想像:http://www.ncu.edu.tw/~ccpf/forum/00_automne/messages/12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