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7-21 17:24:59尚未設定

全世界都在下雨【阿難之六】 

『青蜂俠』幫我把行李放進了寬大的後車廂以後,就一如以往的,安靜穩健的駕駛著車子。我坐進了後座的右方。車廂內瀰漫著淡淡的香水味道,像是春天的草原。夏樹靜子穿著非常得宜的淺藍色套裝,高雅的對我微笑以及點了點頭打招呼,我抿了抿嘴代替回應。

「你就只穿這樣子嗎?沒有比較正式的服裝?」她看著我的穿著問道。

「正式的穿著?」我轉頭看她,驚訝的問。「妳該不會是指西裝那種東西吧?」我說。

「沒錯,就是那種東西。」她說。

「我,沒有。」我回答。幾年前上台領獎所穿的那套西裝,早在隔天就不知道被我塞到哪去了。

「嗯,沒關係,到機場再想辦法。」她做了結論。


我穿著在機場免稅商店買的西裝,坐在商務艙第一排靠窗戶的位子,非常不自在的,像蟲一樣的扭動著身子。機艙內的冷氣非常的強,我卻覺得就快要窒息。夏樹靜子拍了拍我的手制止我的動作。

「你要習慣身上的衣服,正如要習慣你的未來。」她說。「你現在所要面對的,是另外一個世界。」

「我要去的這個世界,跟服裝有關係嗎?」我問。

「當然有啊。高級得宜的穿著打扮,就是這個世界的制服哪。」她笑著回答。「我知道你很有才華,但是你所要面對的人跟環境,除了才華,還重視你的外表。畢竟那是他們所建構的世界;所謂的上流社會。」

「對不起,我不懂。」我拉了拉領帶,不悅的說。

「阿難,」她將手放在我的手臂上,我縮了回去。「自從我看了你所作的第一支廣告配樂,我就被你的才華所深深吸引,可是如果你只是變成一個音樂的公務員,那將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啊。」

「音樂公務員?」

「嗯,音樂公務員。」她看著我的臉說。「只為了配合畫面而產生音樂,只為了產生音樂而彈奏音樂,那只是音樂的奴隸而已啊。不是嗎?」她頓了頓。

我無語。

「在你新創作的音樂裡,可以很明顯的感受到你的鬱鬱寡歡,還有無盡的失落感。你所喪失的,是那種為了夢想而不顧一切往前追尋的勇氣啊。你,迷失了方向。」

我覺得心在抽痛。偏開頭看著窗外的藍天。

「台灣的環境太小太差,根本配不上你的才華。你是屬於整個世界的。不,應該說,整個世界是屬於你的。」她嘆了一口氣。「音樂應該是內在的靈魂,而不是外在的軀體而已。」她說。

我一直看著窗外。

我想到了瞳。然後就開始一直想著她。

真是奇怪,在台北到東京的旅途上,我竟然一直想著曈。這時候的瞳,正在做什麼呢?當我每一次看著手錶上的指針轉動的樣子,我總忍不住這麼的想。那樣子的牽掛真是奇怪;我甚至連瞳的樣子都不知道啊。我閉上眼睛試著理出一些頭緒,但終究只是枉然。

有些事情,是誰也不知道原因的。


華航CI018的班機到了成田機場,已經是日本時間的傍晚6點30分。一下了飛機走出機場外,就被一輛比『青蜂俠』所駕駛的還要高級的車子接走。司機比『青蜂俠』還更像『青蜂俠』。

到了東京,大約是一個小時的車程。

我們被接到一家看到外表就知道是非常高級的餐廳。在進去之前,夏樹靜子將我從頭到腳仔細的打量了一番,稍微整了整我的服裝以後,才帶著我走進餐廳。一走進餐廳的玄關,一位穿著日本和服的女服務生,便配合著溫柔而親切的聲音,彎下腰來歡迎我們。夏樹靜子用日本話對她說了些話,她便又深深的鞠了個躬,甜甜的說了聲「嗨。」然後腳下夾著木屐踩著小碎步,帶著我們進到了一間VIP Room裡。

VIP Room裡,已經有兩個西裝比挺的日本男士跪坐在餐桌兩旁。在經過介紹以後,我知道兩個人是這次帶領我們了解日本國『晴之屋』營業情形的負責人。分別是東京區的總經理和營業部部長。看得出來對方對夏樹靜子的態度非常的恭敬。

「今天不談公事,只是為你接風的。明天清晨開始正式的行程。」夏樹靜子說。

我們喝了一些酒,靠著夏樹靜子的翻譯,我跟那兩位日本人簡單的聊了一些台灣與日本的國情。

日本急於擴充商業勢力至亞洲各國,甚至於世界各地。情形非常類似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心態。尤其在大陸和台灣先後加入WTO以後,將近14億人口的廣大自由貿易市場,更讓日本垂涎。而台灣,是日本進軍中國的跳板。

用餐時間大約是一個鐘頭,離開餐廳的時候已經是晚上9點。

接待的車子再度搭載著我們往飯店的方向駛去,經過東京鐵塔的時候,夏樹靜子問我想不想上去鐵塔的瞭望台看看,不等我的回答,便要司機停下來讓我們下車。我只好跟在她身後進到了鐵塔內部。還有一個鐘頭的時間可以參觀,快。她說。

我們直接來到所謂的『特別展望台』,那是位於鐵塔250公尺高的所在。

已經接近關塔時間,參觀者已經不多了,除了我和夏樹靜子,就只剩下幾對情侶似的男女逗留著。聽到夏樹靜子用中文和我交談時,還好奇的看了我們一眼。

夏樹靜子帶著我按著東南西北的順位觀賞著東京的夜景,最後停在朝北的方向。

東京的夜景真是美極了,那是生活在台北的人所無法擁有的。

我站在朝北的方向,看著窗外的風景,再度想到了正在倫敦的瞳。瞳會不會正在公園裡等我呢?她會不會突然消失呢?她對我的感情,是不是也像我對她的感情一樣呢?接著我也想到了Grace,我們該怎麼繼續下去?

我真的感到極度的迷失。

「阿難你看,」一直站在我身旁的夏樹靜子,突然輕呼了出來,我順著她的手指方向看去,一顆比旁邊星星都還亮的星星正在一閃一閃的發亮著。「那就是北極星;一顆永遠不會讓人迷失方向的星星。」她興奮的說。

我想到了那天離開台灣之前,瞳對我說的話。

「我會在需要勇氣時抬頭看星星呢,」瞳說,「總覺得可以得到堅強的力量,既使是自己一個人,只要想到頭頂上有永遠在閃爍著的星星,就好像不再害怕什麼了。」我記得瞳這麼告訴我。

我們回到飯店已經將近晚上11點了,但事實上應該是台北時間的12點才對。飛行讓我感覺疲倦,我在洗澡以後,很快的就睡著了。早上6點出發,夏樹靜子說。

清晨5點30分,我便被飯店設定的鬧鐘叫醒。盥洗梳理完畢,大約5點55分左右便到了一樓的大廳。夏樹靜子已經坐在會客室裡的茶几看報紙了。那是日文報紙。這才讓我想起來她本來就是個日本人。

「早。」她合上報紙跟我道早安,然後站起身來撥了手機。

「早。」我說。一邊拉拉一直打不好的領帶。

我看了看外頭,竟然下起雨來了。

6點整,昨天那兩個本男士很準時的現身。我逐漸領教到日本人對任何事物所追求的精確程度。夏樹靜子拉了拉我的手臂,走出飯店上了車子。車子在街道上東繞西繞,來到了傳說中在日本異軍突起的便利超商『晴之屋』。

我們先坐在車子裡,看著『晴之屋』的營業情形。由於正值上班時間,許多上班族和學生都在商店裡買早餐。超商裡非常的熱鬧。營業員雖然非常的忙碌,但仍然保持著可掬的笑容以及抖擻的精神招呼著客人。果然跟台灣的便利超商不一樣,難怪生意會如此的好。

我看到一直開開關關的電動玻璃門上,貼著幾個斗大的字——【元氣des ga?】。

「那是什麼意思呢?」我指著那些字詢問夏樹靜子。

「類似國語的你好嗎?」她說。「可是,意義並不止於如此而已喲。」

「喔?怎麼說?」我問。

「那字義裡面還包含著許多你好嗎所沒有的情意在裡面。很深很深的那種。」她回答說。

「怎麼個深法呢?」

「嗯,該怎麼說呢?總之,就是有著很貼心很誠懇的關懷的那種嘛。」

「喔。」我似懂非懂。

早上8點之前,上班族群和學生族群散去以後,便利商店開始變得比較清閒些。我們一群人進入到超商裡實地視察,我卻對玻璃門上的廣告文案很有興趣。

除了主標題––元氣des ga外,門外的立版上還寫著一些關於『晴之屋』便利超商的經營細節。溫暖、安心、幸福之類的。總而言之,就是要給那些在外奔波忙碌的人們,一個遮風擋雨的所在。

現在的人,最欠缺的大概就是這些東西吧?

我們看完了第一家,又在東京地區各個街頭參訪各種因應不同族群聚集所開設的『晴之屋』。原來針對不同的族群,不同的分店還是會做些調整的。當然,最重要的主題是不會改變的。

下著濛濛細雨的東京街頭讓人覺得很詩意,一點感傷的感覺都沒有。我端著熱咖啡,站在『晴之屋』的門前看著【元氣des ga?】的問候,突然就懂了那句話的含意。就覺得那真是個好詞;一句會讓人不由得感覺溫暖的話語。

我轉頭看看夏樹靜子,發現她正站在我身後看著我。我對她笑了笑,她也笑了起來。

我懂了。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