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苦瓜寮（Thea Tu）

2009-06-22 20:30:26沂

貓靜靜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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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後的街角，一家義大利連鎖餐廳的垃圾桶旁，貓一動也不動的躺臥著。
在貓躺臥的地面，水泥地表延伸的另一頭，是一家日式火鍋連鎖店，鎮店的石臼上有一個小凹池。清晨，一隻白色優雅的貓正彎身喝水，牠不時用嘴撥開池裡的大萍，悶著頭想大口喝水，一用力吸水，大萍也被吸進嘴邊，喝不過癮，抬起頭等一等，再試一次。忙著和大萍奮鬥喝水，石臼上的貓，始終沒抬頭看石臼下的水泥地面，延伸二公尺半，靜靜躺著，一隻安靜的貓。
經過貓身邊的人卻不少。經過的路人A，一位背書包趕著上學的國中生，帶著耳機走過垃圾桶時，順手把喝一半的奶茶杯放在桶蓋上。巷子口的同學大聲叫他，他的目光早已飛到巷子口，來不及看一眼差點被他踩到的貓尾巴。
經過的路人B和C，二位用快走運動養生的歐巴桑，她們邊擺動雙臂邊聊天，討論著暮春時雨時晴的天氣。她們習慣靠右走的路徑，很自然走到火鍋連鎖店那一頭，驚動了石臼上喝水的貓，白貓迅捷跑走，而那隻貓仍靜靜躺著。

路過的動物D，一隻覓食中的麻雀，飛到義大利連鎖餐廳的遮陽蓬上，這是滿不錯的至高點，觀看四方，活潑好動吱喳叫著，一會兒動作迅速的飛到石臼上喝水，牠忘情的喝水，沒有看另一頭的貓一眼。
貓躺臥的方向，吹來一陣風，夾著冷氣流，清涼無比。貓頭頂上飛來一大片烏雲，會不會待會兒下起雨來?那怎麼辦呢?如果沒有人發現貓的死，牠豈不是又要淋雨了嗎?牠已經失去生前撟捷的身手，從前靈敏的嗅覺，可以從潮溼的空氣中嗅到下雨的預兆，呼喊同伴在雨中的樹下休憩，現在牠只能靜靜等待雨的消息，不能在雨中嬉戲了。
路過的植物F，一顆從公園飄來的大葉桃花心木的果翅。它從成熟爆開的果莢，爆裂的種子果翅從天而降，隨著風像直升機般旋轉著，然後飄落在地面，一片果翅掉落在貓的身旁，算是陪伴牠吧，這隻寂寞的貓。

路過的植物G，是一粒咖啡豆，來自衣索比亞的山城費羅。它是知名咖啡連鎖店採購的，一個男人去咖啡店吃活力早餐，買了一包散裝咖啡豆，在回家途中不小心掉落的。它的生長地費羅的咖啡農，正為產區反咖啡殖民註冊而奮鬥著，費羅的咖啡商賣一磅咖啡，僅拿到大約七十五分元美元，但咖啡連鎖店加工的商品，半磅就要價十三美元，價差約三十四倍。這些繁華世間的紛擾，貓大概不知道吧，牠已經永遠離開勞資社會的種種怪現象了。
這隻貓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昨夜義大利連鎖餐廳有一個保險公司同仁的聚餐，為了慶祝業績成長的犒賞會，精緻美食的殘骨堆得像小山高。是不是就是那時，這隻貓來了，在巷子裡覓食。牠徘徊在義大利餐廳外牆門口，眼睛注視著冷氣孔下的垃圾桶，食物就在裡面，那裡面充滿無窮的希望。但是因為餐廳的服務生，偶爾會跑出來驅趕牠。
貓有貓的主張，一等到服務生把垃圾倒在垃圾桶，垃圾桶裝滿了，放不完的垃圾會放在地面，牠就能出動撿拾些食物。那個半人高的大垃圾桶，也是連鎖的清運公司，上面的字樣印著「鴻運」，對貓來說，垃圾桶巨大如一隻怪獸。垃圾桶的尺寸，象徵這一帶的住宅區消費能力有驚人的潛力。

於是，貓守候到半夜。餐廳打佯了，服務生拿了一包垃圾出來，終於等到這一刻……貓在石臼上興奮的喵喵叫著。這時，服務生打開垃圾桶上面的鑰匙，把垃圾放進去。原來垃圾桶是上鎖的，今天沒有多餘放在地面的垃圾! 服務生走了，牠不死心的躍下石臼，跑到牠守候了大半夜的垃圾桶旁，企圖尋找一些殘羹剩飯。貓找了半天，沒找到半根魚骨頭。
夜半，貓終於睡了，牠睡在垃圾桶旁的花台下，牠頭頂上的羊齒植物綠意盎然。

我是經過的路人S，是一位剛在油畫教室學畫的中年女人，我看見貓，觀察一會兒。到了油畫教室，我開始勾勒那隻貓的模樣……油畫老師看到我的作品，趨前看畫，我說畫的題目叫做: 「春雨後，街角凍斃的貓」。
「你怎麼知道那隻貓是凍斃的呢? 」老師問。
「貓的死狀僵硬啊。」
「死去的貓，當然身體會僵硬啊。」
「那麼貓的死因是什麼? 」
「繪畫是用畫的，不是用想的，畫吧。」
我沒辦法畫好那個令人震撼的畫面，畫室的同學說，那……去拍個場景的照片吧，可以輔助你意象的表達。
油畫課下課後，我回到遇見貓的那家餐廳。然而地面乾乾淨淨，什麼貓影都沒有，只有巨大的垃圾桶還在，白色的「鴻運」字眼很醒目。花台的羊齒植物依舊綠意盎然，那個令人悲憫的畫面彷彿是一場清晨的夢?我滿心疑惑，正要開門去問義大利餐廳，服務生卻開門出來了，他貼了一張告示在外牆上:
「各位好心的人士，請不要在這裡放置食物給小動物，以免造成環境的髒亂，謝謝您的合作。」
我看著那張告示，臉上有了輕鬆的表情，那隻貓的確曾經存在過。
後來一個禮拜，我持續畫貓，慢慢的，貓大致完成了，老師要為畫室學生講評畫作，輪到講評貓的作品時，我的興奮不亞於畫完貓的成就感，想和同學分享街角的貓故事。透過畫面，故事很容易就暸解了。但是畫面卻帶來不同的感受⎯⎯
「啊，那隻貓死了嗎?看起來像睡著了。」
「睡著和死去其實差不多。」
「春雨後，街角一隻企圖自殺的貓!」畫友H大聲說。
哈哈哈，畫室的同學七嘴八舌的討論，為我的畫作做另一番詮釋。一隻企圖自殺的貓?也有可能吧，現在社會上每天有那麼多的人自殺，動物也會感染人的情緒，和環境的負面能量。何況貓是敏感的動物?
「不想管貓的真正死因了，我很高興大家注意到路邊被忽略的貓。」
我打算在畫室聯展前，貼一張告示在義大利餐廳的外牆，在原來禁止餵食貓的告示旁邊，這樣寫著:
「這裡曾經有一隻貓，寂寞孤獨的死去，有人畫下貓像，八月二十日至九月二十日，在貓舍畫廊聯展，歡迎參觀。」
當我在貼告示時，曾經匆匆經過這裡的路人A，那位帶著耳機、背書包匆匆趕著上學的高中生，下課又經過這裡。他正要習慣性的把奶茶杯放在垃圾桶上，看到我在貼告示，他大聲讀了一遍，然後他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放好奶茶杯子，然後聳聳肩膀。
「那是隻貓啊?我好像看過，不知道，不確定，你的貓嗎?不然為什麼畫牠?我喜歡狗。」
最後，路人A或B或C，或任何一位路人，會在畫展中，重新看見街角死去的貓，牠的死因成謎，但卻在留在畫布上，訴說牠的故事⎯⎯
昨夜街頭有一隻貓，牠在街頭流浪很久了，白色的毛變得有些灰灰的，牠餓得喵喵叫著，從公園走到巷子裡，經過義大利連鎖餐廳，餐廳燈火通明，從透明的玻璃，依稀可見餐廳內的情景。整潔的餐巾，豐盛的晚餐，裝著紅酒的高腳杯，服務生笑容可掬的臉龐，於是牠停下腳步……
---原載2009,6月文學台灣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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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袖藏雲 2010-04-26 16:33:09

馬路三四味配合那隻白色小貓咪
諷刺味十足
妳的色彩憂鬱
藉綠色植物喚醒牠的活絡
使牠生命有韌性

盼望最後不是被鮮血帶走
此時看到這幅作品有點難捨
欣賞妳超高的想像力
午安

羅拔 2009-07-02 09:33:01

喜歡這一篇, 看完後有種悸動.
一直覺得, 我們”侵占”了大部分的世界. 或許是必然的命運. 但因此我們更有責任照顧這些變成弱勢的動物. 可是情況不然.
於是悽涼撼人的景象俯拾即是, 包括這幅畫上的貓, 也僅是冰山一角.
我想我心中真正的烏托邦, 是一個人類, 自然, 動物都能和諧存在的國度. 還很遠, 彷彿越來越遠.

版主回應

你的見解頗有同感
只是個人的力量很卑微
經常還是看到流浪貓狗
人類物質的富裕
卻是心靈的貧乏
從對動物的態度可以看出靈魂的墮落
然而仍有人在關心動物的福利
也請您莫失去熱情
持續關照著周遭的動物朋友
多謝您 2009-07-02 19:1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