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粹書寫
純粹書寫
(文:Αρηδ)
是做一個狂怒的暴徒呢;
還是做一個暴怒的狂徒呢?
這是個問題。
——火神紀。題記。
壹
古時候人們用什麼寫字呢。我記得某個考古節目裏發現一些描繪在岩壁上的彩繪,至今幾千年依舊還色彩鮮豔。那個時候他們一定不會寫什麼錯別字,因為寫字的材料太難得,不只是顏料難得,更難得的是找到一塊平整的可供塗抹的岩壁,然後一邊寫還得一邊創造出那些繁雜的象形文字,當你在構思一個前人從不曾給你提供過任何素材的圖案並且還得依託於這個圖案來表達某種信息的時候,你就不大可能會像我們今天這般如此漫不經心地隨意塗抹了。
再後來,人們就開始在石頭上鑿,在骨頭和龜甲上刻,在竹片上刻,雖說書寫的方式不停地進步,但是其記錄的速度不管如何提升依舊遠遠比不上現在。每一種緩慢的記錄方式都會經過深力熟慮之後再下刀,所以出現錯別字的可能性幾乎是沒有的。
當毛筆替代了堅硬的石頭、冰涼的刻刀,寫字的速度才有了實質性的提升。然後我們又發明了紙張來代替之前的岩壁、骨頭、龜甲、竹片和絲絹,寫字的成本才得以大幅度的下降,寫字終於成了一種大部分人都開始能夠負擔的不那麼奢侈的勞作。
古人使用毛筆的書寫速度其實已經跟我們現代人運用鋼筆或者圓珠筆的能力相當了。然後我們就可以看到一些古代書帖上開始有了一些塗發的痕跡了。只有當書寫的成本降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時候,人們在寫字時才有可能如此漫不經心地隨意狂書。畢竟是速度上去了,而手上反應的速度卻遠沒有思維那般迅速,所以我們終究能夠以一種不假思索的速度寫出了一些個原本也許不應該有的錯別字,再然後才產生了種種塗改的痕跡。
現在想想,可以在紙上隨意地書寫,寫錯了就劃掉重新開始,甚至把整張紙都撕了重新鋪開一張白得耀眼的A4紙重新開始寫字……我們能生在這樣的一個時代其實真的特別幸福。因為我們如此從不曾重視過的這種甚至被我們看成是負擔的勞作,在遠古時代時其實只有屬於最上階層的巫師們才可能享有的榮耀與特權,在文明的古時候至少也得是貴族階層才能享受到的;而今,我們全部擁有。
當我開始這樣子去面對我眼前的這本精美的日記本時,以及當我開始以這樣的想法來面對我手上的這樣鋼筆時,我開始對我這種看似漫不經心的塗抹有了一種全新的理解——我所寫的這些也許並沒有任何意義的文字,哪一個不是幾千年來人類不停積累不停追求之後才發展到我現在所擁有的這個模樣。
然後我就有了一種沉重的厚重的感覺,其實我們所有漫不經心的每一個作為,何嘗不是如此——沒有我們祖先茹毛飲血的千萬年的進化與傳承,哪有我們今天所有的這一切呢。
貳
記得小時候剛開始學寫字的時候是用鉛筆;因為寫錯了的時候可以用橡皮擦給抹去後重新寫。整個小學時代裏我特別羡慕那些高年級的學長學姐們,因為他們已經被批准可以用上了圓珠筆寫作業了。在那個時代看來,用圓珠筆寫作業幾乎是已經長大了的一個象徵符號,是高年級學生的特權與專權。
一年級的時候,老師佈置的作業總是抄某些什麼課文多少多少次,然後我就開始用父親廠裏的複字紙來寫作業。我又發現鉛筆與複寫紙複出來的字顏色差別太大,於是我自作主張地升級了我寫作業的裝備——複寫紙加圓珠筆。結果我只寫了一次,立刻就被老師留了堂挨了批評並且罰了抄寫。我的讀書時代其實都是一個想著如何去偷懶並且不停地與老師作半爭的崢嶸時代。
真正被批准用圓珠筆書寫的高年級時代終於來臨。我又發現了圓珠筆原來大多有一個出墨不均的毛病,所以在所有人都開始用上圓珠筆的時代裏,我光榮而強悍地走進了我的鋼筆時代。我買了我的第一枝鋼筆,我發現,只要運筆的速度均勻,所寫下來的文字也就不再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墨蹟點點了。
再加上,許多的文學家,大凡是那些用筆多的先人們,哪個沒有一枝經典的鋼筆隨身呢;就像古時候的那些劍客們,大多得有寶劍傍身,在行走江湖的時候才不至於還未亮傢伙就被人家在氣勢上先給秒殺了。可以說,鋼筆於我,是一個我也許將無法擺脫的文化情結。前陣子我還同朋友說過,女人們流行的東西似乎永遠都在變化,而男人們的追求似乎幾十年都不曾變過,假如條件允許,男人們依舊還是那個手錶、那枝鋼筆、那身筆挺的正裝以及那個在任何條件下都能打著點煙的火機。
再後來,我開始迷戀起美工筆那種亦粗亦幼的書寫風格。寫最粗獷的風格時可以追得上中楷的毛筆,寫最纖細的線條時又比最精細的幼楷還要纖細許多;我迷戀這種可以隨著心情及內容變化多端的書寫工具,一直至今。我幾乎已經記不起在我手中用過多少枝鋼筆以及美工筆了,可是我一直還有一個願望,我得擁有一枝頂貴頂貴,並且品質相當強大的足以相伴終身的頂級鋼筆,還要有一枝與之相當的美工筆。
因為我一直在用的都是各個品牌裏的低端產品,而我毫不誇張地說,它們都快把我給鬱悶死了。劃破紙,或者明明儲墨器裏還有許多墨汁可是寫著寫著它的筆尖卻不出墨了,又或者突然就在筆尖掉出來一大滴墨水來在我的紙上泛出了一大片墨蹟來……我一直在想,什麼時候我有能力了,我一定得向我心嚮往之的偉大人們一樣,擁有一枝足以供我書寫幾十年的鋼筆來。
今天,我買了也許我這輩子來最奢侈的一枝鋼筆。我在許多的品牌前徘徊不前——派克吧,許多人說它並不適合東方的書寫習慣,而且我寫過幾枝派克筆,似乎都不怎麼有感覺;萬寶龍、威迪文、高仕似乎又超過我的預算太多太多;有人說,日本的書寫一直都是有大量的漢字,所以他們的鋼筆相對而言是比較適合東方人的,比如寫樂,我本來就對日系品牌沒有多大好感,再加上前陣子剛好遇上釣魚島事件使我對日系品牌更是倒足了胃口,所以亦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國產品牌中我唯一能接受的也許只有英雄牌的鋼筆了,只是我用過許多英雄牌鋼筆的慘痛經歷讓我對其望之卻步;至於某些國產品牌卻跑到外國去註冊一個假洋鬼子品牌,然後包裝成進口品牌反攻回國內的諸如公爵、畢加索之類的品牌我選擇直接忽視。
最後我選擇的是算不上頂級品牌的德國淩美天階系列EF筆尖的一款鋼筆。首先它算不上是頂級品牌,所以高仿低仿們就都看不大上眼,不會像派克一樣滿世界都是仿品;其次我還是相當迷信德國工藝,又看了許多對於該筆的評析,感覺似乎還可以;我從全球購找了一家德國直郵的商店買了這枝筆。
然後我又翻出了這本準備了許久卻一直不曾書寫過的小日記本,寫下了當前的這些文字。
我用過電腦寫字,也用過IPAD寫字,可是我總是不喜歡那種書寫的感覺。在我還在撰稿的生涯裏我離不開的工具們如今讓我如此地審美疲勞,我也許會永遠都討厭那種純粹為了工作而不得不用到的電腦來書寫的那種感覺;所以我永遠都在懷念這種給鋼筆加滿了墨水然後拿著筆在紙上書寫時聽著筆和紙摩擦時發出的這種沙沙的聲音,我原來迷戀寫字真正迷戀的是這種如此真實而又原始的書寫方式帶給我的這種類似於快感的書寫。
縱然我知道,用筆寫字要比用鍵盤慢得多也累得多,可是當我們所記錄的文字並非是那種工作性質的效率,並且書寫量並非是那麼大的時候,這種慢慢悠悠的書寫方式也許顯得更有質感,也更帶快感。
也許書寫了之後我還依舊得用鍵盤把這些文字轉化成電子符號才能得以與外界交流,可是我享受這種緩慢的勞作,我享受這種悠然的感覺;所以縱然因為太久沒有書寫的緣故,我現在的手指酸得幾乎已經無法握拳了,可是我依舊感覺到一種久違的快樂。
今天晚上我受夠了商家送給我的藍色墨水,果然地換成了我所喜歡的黑色墨水。然後我就坐到了書桌前一直書寫到了現在。我發現,我其實願意這樣一直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