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前幾天，小妹妹從學校回來，滿臉期待的說：

「馬麻～老師說，如果數學、國語都有99分、100分，就可以有獎狀耶！」

「這樣喔？」

「我好想要獎狀喔!可是如果我沒有考99分、100分，那怎麼辦?」

我看著黃阿赧，看到她對獎狀深切的渴望，同時意識到，自己是不喜歡孩子一味認同分數的。於是，我對她說：

「媽媽覺得，分數不是最重要的。如果考試前妳有用心準備，考試的時候妳有認真回答、好好檢查，那就算妳沒有考99分、100分，在媽媽心裡妳也是很棒的！如果妳有做到這樣，就算妳沒有領到學校的獎狀，媽媽也會給妳獎狀，這樣好嗎?」

小妹妹一聽我這麼說，眼睛亮了起來，興高采烈地猛點頭。

有了媽媽當第二防線，小妹妹放心多了，很認真地一次一次複習這學期新學的所有國字。

考完試的那一天，黃小妹妹一見到我就預告：「媽媽，我的數學考的好爛喔！」黃啊赧的數學平常從沒什麼問題。一年級嘛！數學就是簡單的數來數去、加加減減、認讀時鐘…而已。除了一般孩子會有的粗心，其他沒甚麼是黃阿赧需要特別被幫忙。

「這樣喔？」媽媽挺平靜的問。「妳怎麼知道呢?」

「老師有跟我們對答案啊！我大概錯了十幾分。」小妹妹的聲音聽起來還好，沒有特別沮喪。

「哇！這樣喔？！」我問，「妳寫完的時候有檢查嗎？」

「沒有！」黃啊赧一派輕鬆地回答。

「為什麼呢？」

「我不想檢查。」黃阿赧回答的很瀟灑。

兩天後，考試考完了，考卷也發回來了。

果然，考試前認真準備，考試時又好好檢查了兩遍的國語考了99分，

而數學，真如小妹妹自己預測的，東錯西錯錯了一堆，考了82分。

我拿著黃阿赧的數學考卷，

很驚訝地發現，考卷上錯的地方，全是一些讓我意外的大意與粗心，

有看錯題目的，16寫成61的，漏寫的…

接著，看到老師公布在考卷上的全班成績落點（96-100  X人，91-95分X人…），

赫然發現黃阿赧的82分原來是全班倒數的。

瞬間，媽媽一把火燒上來。

（雖然試圖教孩子不要太在意成績，但原來自己一點都經不起「比較」之下的打擊！）

發現孩子粗心到可以，又發現原來同班的孩子的成績幾乎都比82分好，

我鐵青著臉，很生氣地對著黃阿赧說：

「黃阿赧，妳怎麼都會錯在這些一點都不該錯的地方呢？

16居然還會寫成61？妳一年級都念了快一要一學期了，怎麼還會出這種錯呢？還有妳看這裡，還有這裡…

妳寫完考卷都沒有檢查對不對？為什麼不檢查呢？

妳覺得數學很簡單，不用檢查都會全對…結果呢？

妳這樣媽媽實在很失望耶！這樣有用心嗎？」

媽媽越罵越生氣，小人兒的身體也開始越來越縮進一旁的爸爸懷裡。

媽媽停不下來，最後落下狠話：

「考試前我跟妳說，如果妳有考試有認真準備、好好回答和檢查，媽媽就會給妳獎狀。可是妳這樣隨便寫寫就交卷，媽媽沒有要給妳獎狀！」

被數落了一大段的黃阿赧，本來大概有恃無恐地相信，自己無論考的再爛都會有獎狀，

這下聽到獎狀沒了，瞬間哇哇大哭起來！

「我要獎狀！我要獎狀！哇～哇～哇～我要獎狀…」

小女孩淚如雨下，哭倒在爸爸的懷裡。

孩子的爸有個國小名師母親，

自己從小到大的考試只有第一，沒拿過第二，

看到太太現在為了成績這樣嚴厲地指責女兒，

又想起自己從小到大，一次一次一百分背後的辛苦與心酸，

士鈞心疼得不得了，

一邊把孩子摟在懷裡，一句一句的同理孩子沒考好的失落心情，

自己竟也一邊跟著掉起眼淚來…

我望著這對父女，

一個掉著眼淚心疼女兒也心疼自己，一個為了沒有獎狀而嗚耶啜泣…

一時之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只能兩眼發直地望著桌前早已涼了的飯菜。

不知道過了多久，媽媽終於決定妥協了。

我嘆了一口氣，對黃阿赧說：「黃阿赧，妳很想要國語、數學都有獎狀對不對？」

黃阿赧哭喪著臉點點頭。

「好。馬麻的獎狀本來是要鼓勵妳有用心準備、然後好好考試的，但是妳數學沒有檢查，所以錯了這麼多，所以如果要獎狀，國語我會給妳一張妳很棒的獎狀，但是數學就會是一張『再接再勵』的獎狀喔，意思是希望妳可以繼續加油！這樣妳能接受嗎？」

黃阿赧聽了喜出望外，帶著淚臉連番點頭說好。

唉，原來只要是獎狀就好～

好啦！雖然媽媽算是勉強妥協，但總算暫時化解了這個僵局，

不然這餐飯三個人真不知道要怎麼吃下去…

……………………………………………………………………………..

一個禮拜以後，獎狀出爐了。

我印出了人生第一次製作的兩張小小獎狀，在獎狀周圍畫上了插圖與花邊，並為獎狀上的國字配上了注音，好讓黃阿赧都可以看的懂。

我大聲對黃阿赧宣布，「頒獎囉！要頒獎狀囉！」

把拔拿出了出門帶研習與訓練專用的麥克風、配樂與擴音喇叭，非常正式地為黃舒云小妹妹主持了一場小小的頒獎典禮。

「首先頒發，國語獎狀。」我用雙手，將獎狀遞給期待又羞怯的黃阿赧。

「接著頒發，數學獎狀。」爸爸輕快的配樂在旁邊繼續著。

黃阿赧接過獎狀，臉上有很多的羞澀與微微的笑容，同時也認真開始看著兩張獎狀上的內容。我蹲在她旁邊，一邊和她一起看著獎狀，一邊大聲念給她聽。

「黃舒云小妹妹，妳在102學年度上學期國語之期末考試，用心準備、仔細答題，並認真檢察，非常值得鼓勵。特頒此獎狀，鼓勵妳的用心。  媽媽2014.1.22」

然後是數學獎狀。

「黃舒云小妹妹，妳…」

數學獎狀念完，黃阿赧先是沒有任何表情與反應，然後忽地轉身抱住我，哭了起來。

「糟了！」我在心裡暗暗慘叫。「已經很盡力把數學獎狀寫的很正向了，難道還是讓黃阿赧難受了？」

這下可好，不但傷了女兒，老公一定也會跟著又生氣又心疼。

唉，一定是我還是太嚴厲了。

這麼多年，老公總覺得我太實事求事。重視公平、正義與真實之餘，常忘了多給予一點寬容與轉圜的餘地。我在心裡自責起來，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收拾這局面。

雖然像是做錯事一樣心虛，但是，該問的還是要問的。

我硬著頭皮，問黃阿赧：「黃阿赧，妳在哭什麼？」

黃阿赧抱著我，頭埋在我的腰際，抽抽噎噎地說：

「我……好……感……動…」

好感動？我有沒有聽錯？！（這下換我像得到獎狀一樣喜出望外了！）

「妳好感動喔？感動什麼？」媽媽驚喜又迷惑。

「我…好…感…動…媽媽…給我…獎狀….」

「數學獎狀嗎?」

「嗯……我本來以為妳的獎狀會罵我....」小人兒抬起頭來，眼裡盡是淚水，說完，又緊緊地抱緊了我。

這樣喔～

原來是這樣啊！

我摟著孩子，經驗著這對我來說再陌生也不過的情緒：六歲孩子的感動。

流著淚的感動。

還好還好，

這次不是因為媽媽太嚴厲了。

還好還好，

在安靜思索之後，我真的盡力讓這張獎狀的內容貼近真實，同時又貼近我想要鼓勵孩子的方向了。

雖然當初是帶著勉強與妥協才願意製作這張獎狀，

而在分數與比較帶來的壓力下，要找出正向的語言對我來說真不容易，

但是，還好，在心裡轉了一輪、繞了一圈之後，

給出的，是真心的鼓勵。

數學獎狀，是這麼寫的：

「黃舒云小妹妹，妳在102學年度上學期數學之期末考試，

 因為忽略了檢查的重要，而沒有表現出妳平常的程度，

 真是可惜。希望妳再接再厲，下次表現得更符合妳對自己

 的期待。

拿掉了所有指責與批評的語言，透過獎狀，我想讓孩子知道（也提醒我自己），

考試因為沒有檢查而未能表現出原本的程度，可以是「可惜」，而不是「可惡」。

孩子，其實平常是都有在學習與吸收的，不是嗎？

同時，我想孩子對自己應該也是有所期待的。

她的期待是什麼呢？是滿分？是得到肯定？是拿到學校給的獎狀…？

其實做媽媽的並不確切知道，孩子自己可能也說不清楚。

但是，我想要傳達與鼓勵孩子的是，

即便媽媽對她有所期待，她對自己的期待也是一樣重要的，

所以最後寫上「希望妳再接再厲，下次表現得更符合妳對自己的期待。」

孩子的考試成績，測試著媽媽對分數的觀點。

一張不得不作的獎狀，逼著媽媽努力放下原有的模式與習慣，去看孩子已經做的很好的地方，

同時把「期待」，交回到孩子自己手裡。

我祈願自己，藉這一次一次這樣的機會，貼近自己想要成為的母親的面貌。

能夠看見努力、看見用心，

同時鼓勵孩子，成為她自己想要成為的樣子。

而黃阿赧的眼淚與笑容，會是給媽媽最真實的鼓勵與回饋了。

才剛哭完，還沒從情緒裡回復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