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旅憶往──土包子搭飛機(許老爹)
這輩子第一次搭飛機,是在民國五十七年除夕前。那時候還是學生身分,我已離開空軍機校到屏東機場代訓。
當年,教師節的前一天,阿爸因救人不幸往生。阿母除了撫養兩個孩子,還得償還阿爸留下的一些債務,生活備極艱辛。
已在軍校就讀的我,有時會接到人家在幫阿母物色對象的訊息;偶爾休假返家,族裏的長輩也會暗示,阿母一個人要撫養我那兩個弟弟,家又無恆產,太辛苦了。有人願意來幫她的話,就勸阿母答應;我總是不置可否。
快過年了,接到二姊的來信,說有一位退伍軍人條件很好,經人家撮合,阿母已答應了。彷彿當頭一棍打下來,我悶住了。回了一封信給二姊:過年不回家,從此我不再回家了!
放年假不回家,才十七歲的我能到哪裏去?一位家住宜蘭的充員兵,力邀我到他家去過年。於是請長官幫我辦理搭機申請。結果,到台北去程有機位,回程只剩除夕當天,台北回岡山空軍官校的一架專機尚有空位。
也剛好接到二姊回信,是她聽錯了,要我過年一定得回家;都答應人家要去宜蘭了,於是,就辦妥了這兩個班機。
除夕前一天,在屏東機場登上了「空中車箱」C-119。這是二次大戰時期的雙螺旋槳運輸機,外界習慣以「老母雞」稱它。
搭機人員是坐在機艙兩側的橫排式編織布椅上。一位軍官交待大家繫好安全帶之後,飛機就開始滑行準備起飛了。
「安全帶怎麼扣?」第一次接觸到這東西,一手抓住一邊的帶子,就是不知道該怎麼扣上。瞄了一下「左鄰右舍」,人家早已扣好在閉目養神;再看看對面的,也都早已扣好。在不敢問的情況下,雙手壓著扣環疊在小腹前,假裝已扣住,待飛機升空後再來研究。
第一次搭飛機,好歹不歹又坐在靠螺旋槳的位置,看著螺旋槳忽快忽慢,聲音忽大忽小,越看越害怕;想唱唱歌來「壓驚」,那震耳欲聾的聲響,卻讓我完全聽不到自己在唱什麼。
好戲還在後頭。大約是飛到新竹上空吧,碰到了亂流,飛機忽上忽下起伏,整個心臟幾乎都要跳出來。莫非,這是對初次搭飛機的我來個「震撼教育」。還好,那時候我已研究出怎麼扣上安全帶了,否則摔落椅子可就糗大了。
更大的痛苦,是在松山機場下了飛機之後,兩個耳朵痛到不行。那種痛,真恨不得把手指頭塞進耳道去「把痛挖出來」。直到轉上往宜蘭的火車後,劇痛才慢慢消失。
回程搭的是C-47 專機,同樣是螺旋槳的,椅子是雙人座,噪音小多了。那天下著小雨,飛機穿過雲層,陽光下是一望無際的雪白雲海,簡直美呆了。更美的是,下了飛機,耳朵竟然沒痛。
除夕,日落之前回到了家。阿母眼裏噙著淚水,輕輕地對我說:「你對阿母就那麼沒信心嗎?」頭一低,我眼淚也掉了下來。
畢業後的軍旅生涯,絕大部份的時間是在台南機場渡過。往來台北,我都習慣搭飛機;雖然「老母雞」已相當老舊,有些人不敢搭。哎喲!人家都敢飛了,為什麼我們不敢搭?更何況,搭飛機是免費的呢!
2007.12.22 靜思花園文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