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會老(許老爹)
似乎聽到身後的車子聲,阿土嬸走到路邊停了下來。經過阿土嬸身旁,我沒敢停下來打招呼。從那茫然的眼神中,我讀到了她的無奈--中午兒媳要來接她「回家」了。
從照後鏡中,看到阿土嬸孤獨老邁的身影,陣陣傷感湧上心頭。腦海中迴盪著昨晚她媳婦的來電:「……你知道她多『不要臉』嗎?到處去別人家住,丟她兒子的臉……」
我一直在思考著,卡在喉嚨的「終有一天,我們也會老」要不要說出來,最後還是忍住了,因為,阿土嬸總得回到那個家。
阿土嬸第一胎夭折後,無法再生育,阿土伯因而收養了一對子女。女兒遠嫁中部;兒子成家後也定居中部。阿土伯退休後和阿土嬸住在鄉下的老家。
退休後的阿土伯迷上了大家樂,退休金全賭輸了不說,祖產也一塊一塊變賣。
媳婦的姊妹嫁的都是有錢人家,唯獨她嫁個公務員。雖然不愁吃、不愁穿,但愛面子的她,在珠光寶氣的姊妹面前,總覺得矮人一截,頭抬不起來。
阿土伯輸掉的退休金,在媳婦眼中,是輸掉將來屬於她的存款;賣掉的田地,是將來她還可以拿來和姊妹比一比的資產,如今,一切落空了;從她平日的言行中,可以明顯看出對兩老的怨恨。
阿土伯往生後,兒子放心不下獨居鄉下的母親,把老人家接到了中部;兒子的孝心,卻也是阿土嬸噩夢的開始。
媳婦對老人家的恨,在阿土嬸住進這個家後全面爆發。原本盼望安享晚年的阿土嬸,成天面對的是媳婦的冷漠,以及動輒得咎、當面的冷嘲熱諷,連媳婦平常坐的那張椅子都不敢去坐。
卡在母親與妻子之間的兒子,變成了夾心餅乾;只要稍為母親講一句話,馬上會鬧家庭革命。
不知從什麼時候,阿土嬸開始拎著包袱,到親友家借住。
「我要在你們這裏住很久哦。」
「沒關係,您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跟我阿母也有個伴。」我說。
撥電話給她的女兒,告訴她阿土嬸在我這兒。從她口中才知道,阿土嬸已離家很久了,來我這裏之前都是在親友家借住。
住了一個多月後回去,沒多長的時間,阿土嬸又來了。這次,住了半個多月。
清明節的前一天,媳婦來電,要我帶阿土嬸回老家和她們會合去掃墓。
告訴她我得上班。又問,能不能叫計程車送她過去,我答以無計程車可叫。最後,她說:「叫她不要亂跑,我們中午來接她。」
走二高返鄉,到我這兒接阿土嬸一起回老家掃墓,是順路。走中山高回老家,從老家再到我這兒,來回不會超過十分鐘,想不通為何要叫計程車來接。
兒子來把阿土嬸接回去了,阿母說,媳婦坐在車上沒下來;只不知道這次回去能待多久。
阿土嬸的婆婆往生前十年是躺在床上渡過。
就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兩個兒子,按月輪留奉養母親。
那天,輪值的小兒子夫妻吵架,各自負氣外出;就在家裏的阿土嬸也不知情,結果,婆婆餓了一天的肚子。
雖然,兒孫都在身邊,阿土嬸的婆婆晚年過得很孤獨。
阿土嬸的晚年同樣很孤獨。就算住在我家,她仍然很孤獨。
阿土嬸和阿母沒多少交集,白天,阿母經常不在屋內,阿土嬸除了幫忙做點家事,就是一個人漫無目標的到外面走走。就算兩位老人家窩在房間,經常是阿母躺在床上看電視,阿土嬸在椅子上打盹。在她身上,我看到她婆婆晚年的縮影。
因果定律不變的話,在阿土嬸身上,我似乎也看到了她媳婦晚年的縮影。
我們都會老,不要為下一代做錯誤的示範。
2004清明節 初稿
2006.03.21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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