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難忘(徐美蘭)
「爺爺，謝謝您讓松山區師兄師姊過了一個充實快樂的上午！我要告假了，因為下午還要趕到新店去。」因緣所至，一樁「磚美於前」的鋪連鎖磚工程由松山區代工圓滿完成了；9月18日在樂生吃過飯，道別前，心悅地附耳跟金義楨爺爺道說感恩。
「爺爺，她要去當『偉大』的醫院志工啦！」或許為了活潑場面，也或許有不足為外人道說的私人感觸，許明捷「咬牙切齒」特別加重語氣，揶說了「偉大」這兩字喔。由於事前，他隱瞞我私自通知大愛台前往拍攝鋪磚情事，藉機，也讓我盯著他又瞪又唸……
一群人互道珍重後，車子載著潘淑菁往中和方向，回到她那溫馨暖窩。我則轉往慈濟台北分院。「你可不要太想我唷！」下車前，給了彭仲達回眸一笑，聊表感激。
每年一簽的醫院志工行，今年我選擇了9月18日－9月21日這梯次，投入醫院志工實際體驗；置身其中，隨緣看到了萬花筒似的樁樁世間情……
○ 為情所困妙齡女 受人扶助尷尬男
「美蘭，妳的定點在哪裏？」下午兩點半前，提早走進集合地點；偕八十歲阿嬸師姊黃張廖軟一起當志工的廖秀美詢問了服勤定點，意有所指地說：「急診，都是妳們這些『少年仔』去的，聽說『很幸福』喔！」
「都年過半百了，哪是年輕人嘛？」心想，雖然是會累了點，但還能承受啦。既然人來了，若無事可做，反有虛度光陰的難受呢。相見歡交接後，雖是週日假期，幾個「幸福定點」必須立即上陣……
「師兄，有病人跑到樓下去了，你可以去帶上來嗎？師姊，那是女病患；妳也一起去，好嗎？」隨著指令，和洪順成倂肩趕往地下室一間專門販賣藥物用品的維康店舖。
「好了，妳別買了。我們九點多才打烊，妳趕快上樓去包紮傷口。妳，把手抬高，高過心臟；要不然妳會失血過多。」不理會女店員的要求，滿頭金髮的妙齡女郎就像喝醉酒、踉蹌地朝著櫃上藥品，猛指猛說：「我要這個、那個；哦，對了，我還要買ok繃。」
瞥見了，她那割到皮開肉綻的傷口，足足有手掌那麼大，就像一朵紅牡丹花般望著人發呆。坦白說，害怕的我瞇眼看得心臟蹦蹦跳，整顆心，都快跳出嘴巴了；卻，仍得故作鎮靜……
「來，師兄幫妳把左手抬高，妳的右手勾放在我頸子上，咱們慢慢走上去。」當我輕輕扶攬住她的腰，這位割腕女子疑似已有些神智不清了；但，竟然還會看了看我，說了一聲：「師姊，謝謝妳，我真的很不好意思！」此刻，適巧趕至的兩位警衛，一路護送我們安全回到診間。
「他叫我去死，我就死給他看啊！」護士一邊包紮一邊詢問怎會弄成這樣，人高馬壯的女警衛忍不住地開口勸說：「命，是妳自己的，妳幹嘛這麼傻？」
「我男朋友住在哪裏，我也不知道耶。我的戶籍在……」在護士以專業技巧盤問下，從得到的基本資料中似也點滴透露出，一個傷害自己的人總是來自原生家庭的不夠溫暖：「我不常回家，也不想回去……」
有一天，合力推送病人到病房區，就在電梯口等候時，一位男病患突然拉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頭和身體；突如其來的怪異動作，何清波和我看入眼底，相視會心一笑，我忍不住好奇的問：「阿伯，你為什麼要包成這樣，你怎麼了？」
「讓你們這樣幫忙，我覺得很丟臉啦。」沒有家人陪伴，有著遊民感覺的男病患草根地回說台語。
「怎麼會咧？」我說：「你現在受人幫助，等你以後有能力了，記得去幫人就好了嘛！」
到了病房，男護士很有禮貌跟病患照面問候後，著手將病患由推床挪移到病床歇息。因為男女有別，卸下氧氣筒後，便在一旁等候；靜自看著「醫護、病患、志工」三合關係的溫馨互動。
巡床問安時，宜蘭一位師兄傾訴他的女兒不聽規勸老愛飆車，這次摔得鼻青臉腫，滿臉被繃帶纏得像個豬頭的慘狀；何清波一看，手癢想拍住，讓想買機車的兒子能藉此引以為戒，因此私下他悄悄說：「我好想拍下來給我的孩子看看。」
「哇，你們的刺青好酷喔！」女孩的一群男性朋友全是時髦酷樣的打扮，閒談時，禁不住請教了：「我真的很好奇，刺的時候難道都不會痛嗎？」
「痛，是一定會的。這是自己要去嘗試，又沒人逼，所以就要忍住，不能因怕痛而叫痛啊。」追求外表異於常人的這群孩子，對談中，卻也讓我感覺很有禮貌、頗有自己的想法、氣魄和義氣。
一般大人常以孩子著眼於標新立異的外貌追求，僅以此觀點，就逕自解讀了孩子的內心，更有甚者還會直接將此與「壞小孩」註解畫為等號；個人以為，這或許是一件非常自以為是的盲點。如果，大人過於主觀武斷，孩子或許也很難交出真心。師生親子間的距離，或許就會是一場遙遠的馬拉松，永遠也達不到圓滿的原點。
「妳的指甲、眼妝好美喔！可是這樣去上學，教官看了不會抓嗎？」一位高一小女生打了針，直喊痛，幫她揉揉趁機聊聊，她甜甜地回了我說；「不會啊，因為我讀美容科。」
「老師懷疑我裝病，要我一看完病，馬上就回學校去。」聊了一下，正納悶怎沒有同學相伴就醫，小女生卻當我是同儕般的爆料笑說：「因為我們幾個好同學，今天剛好大家都請假不去上課。」
「是喔。所以囉，將心比心嘛，換個角度想想，妳會不會也跟老師一樣『合理懷疑』妳們搞不好共謀約定好了，故意這麼做嘛？」
「嗯，也沒錯啦。她們幾個人是故意不去上課，可是我是真的肚子痛啊。老師這樣說，對我很不公平耶。」可愛的小女生蹶著嘴抱怨。
「嗯，妳還是聽老師的話先回學校，不過，若還是覺得不舒服也不要忍；請妳爸媽跟老師請假回家休息，可別賭氣硬撐喔。」陪她走到櫃檯領藥，給了建議也給了臨別祝福：「好巧，妳的名字跟蔡天后一樣耶。既然妳讀了喜歡的科系，就要好好學習一技之長，祝福妳喔！再見！」
彼此揮手道別中，頻頻回首的小女孩，給了我一個又一個又甜又美的微笑……
○ 狂放比丘猙獰相 親疏少女擁真愛
「什麼叫作我沒事了，我可以回家了？妳們這些醫生護士實在很不慈悲耶，我胸口還在痛，隨便裝樣子打個點滴，就要打發我回去……」隨著嘶吼聲，走近走道上的病床，一位比丘尼對著護士高聲咆哮……
護士無辜地跟我悄說她的檢查報告出來了，也證實沒事了。「打電話請社工來處理。」跟護士附耳說完，轉身趨近床邊提醒：「師父，您是出家人，別忘了您的身口意啦。」她卻惡狠狠地瞪著我說：「妳，別跟我說這些。」
「師父，您在哪裏修行？」瞥望床前的行李箱，心裏有數地跟她聊聊，她回說後，突然歇斯底里了起來：「……那住持障礙我，我沒地方去……」
瞎鬧了一陣後，她才說算了，她也不想待在這兒了，讓護士拔掉她手上的針管線，碎碎唸的離開。
「那位比丘尼，她呀，剛才還在大廳鬧，還跟人募款，一位師姊去勸阻，她還對著師姊唸咒語說要讓她下地獄；那位師姊馬上合十說了一句『我佛慈悲』反制她。」巧遇了一位職工，隨緣一聊，他跟我分享了如此爆笑的下半段。
知道嗎？反常古怪、令人咋舌的事還不止這一件呢。話說，9月20日傍晚五點多，一位高二女生因為肚子痛打了點滴後，在男同學陪伴下，靜靜的躺在急診室外走道的臨時推床上等候。
「妳，好一點了沒？」直到晚間八點半左右問候，女孩開了口：「醫生說，我要在這裏觀察六小時，我打了電話，爸媽要我立刻回家。因為我未成年，醫院說，一定要爸媽來接或年滿二十歲的大人簽了名，我才可以離開。可是，我爸媽說太遠了，他們沒辦法來。」
「哦，妳家住哪裏？那，妳怎麼回去？」一問引來一答：「我家在板橋，他會陪我搭捷運回家。」
「是喔。板橋離新店距離其實也還好嘛。爸媽不能來，那，現在妳打算怎麼辦？」再次的關心詢問，感覺她欲言又止，一旁的男同學倒是接了腔：「我請老師趕過來簽。」
「你們倆是男女朋友吧！」執行領藥勤務時，這位男孩恰巧也在一旁等候取藥，一問，他點了點頭跟我說：「送她回家，我再回家。我家住土城，比她家還遠咧。」
「是喔，她還好有你陪。只是，一般父母聽到了都會急著趕來，怎麼她爸媽不來接呢？」交談中，男孩淡淡地回說：「每對爸媽都不一樣。她爸媽每天一大早要到市場做生意，可能現在太晚了，他們想要休息，沒時間來吧。」
男孩子保護女友的心那麼熱切，刻意理解女友父母冷漠舉動；懂事的口吻與心態，教我暗自懾服。雖然他的言語聽在耳裏，冷冷的卻也很有理智；當下，讓我深為那位女孩能擁有這麼一樁愛情而動容……
「唉，怎麼會有這種父母？要是我，早就趕到了，怎麼還會叫孩子自己回家呢？」這對情侶都走遠了，我的心裏卻仍不斷納悶著這樁無可告解的親情。
有天送檢體到檢驗科，漫步輕瞄時，意外撞見了一張海報「一鏟泥土無限愛‧萬鏟泥土成大愛」，望呀望，喀嚓一聲，這幅有著敬愛的金義楨爺爺早年的身影，驚喜地走入了我的傻瓜相機。
「吃了。」師兄微笑回了話後，卻又猛然回頭，叫住我們笑說：「師姊，不對耶，我剛從廁所出來，妳就接著問這句。咦，感覺怪怪的。哈……」
哈哈哈……，走廊上，響起一陣笑聲……
「師姊，我好像在電視上看過妳？」走入D區，一位女病患很熱情，她拉著我的手說：「妳很像年輕時的李麗華。妳認識吧？她演過江山美人。」
「不像啦。阿母，我想起來了，她比較像楊淇啦！」病患的兒子跟他媽媽爭辯了起來。
「哈，我誰都不像，我只像我自己啦！」望著這對健談母子，微笑應對中，我暗自說著呢！
相差十歲的一對情侶，狀似父女般，同居關係下因墮胎引起的劇烈腹痛，打了嗎啡止痛劑仍不見效；病痛讓這位三十六歲女子在病床上痛到哭天搶地，還用手指甲猛刺她的男友，任性的時哭時罵時而高分貝哀嚎，人也幾乎暈眩過去。眼見她為愛糾扯的苦情，當楊彩齡和我齊力安撫時，手也被緊緊抓住，如在地震中經歷了一場天晃地搖的感受。轉到五樓婦產科，兩人直向志工道謝，想來卻也彌足安慰！
然，也有身著名牌服飾的病患，對於志工推病床帶往照X光的服勤視為理所當然，一句謝謝也不肯說。反而是看似生活艱苦的病患只接受小小扶助，卻不斷道說感恩。浮世繪的眾生百相，還真映現著「一樣米養百樣人」這句俗諺。
○ 暈黃晨燈眼前浮 上人法語心中思
9月21日，百年大震紀念日的今天，正是值勤最後一天。下午一點左右，趁用完午餐的短暫空檔，悄悄走進了「靜思書軒」心想喝杯咖啡，卻唯恐時間匆促。迅速掃描了櫃上書刊，《心裡住著獅子的女孩》一本書名擄獲了我的注意，心念流轉下決定買下這本書和堅果；結帳時，果真遇上了藉機想探班的李婉縈，懂事可人的她，正是台南童素娟師姊的女兒。
「妳媽媽有來台北嗎？妳租的房子住得習慣嗎？」幾句關懷語，一一在她的甜美笑容裏得到了溫婉俏皮的回應：「很好啊，有室友作伴的感覺還不錯。媽媽要去四川一個月，她要到十月初才會回來。爸爸會用電話遙控管我……」
「師姊。妳別走那麼快。妳買了書，我要幫妳題字。」出了門，逕往急診室快走時；身後突然傳來了呼喚聲。
轉身一瞧，四位志工熱絡地朝著我說：「來，妳先挑一張字畫。」一群書畫志工開始為我服務，木柵區的吉澄生更是熱情地說：「雖然，妳只要寫『達觀‧蘭心』四個字，但是，我還想再多送妳十個字。」
「達觀自在菩提道‧蘭心怡然慈濟人」盛情難卻下，一張鑲竹的金色字畫，各顯才華合作後的風貌，直教我動心……
當時微笑不語的我，如今，歷經雙月餘，這篇文章因事幾經數次停頓，直到今日在回憶中斷斷續續寫到這裏，當尾聲響起，心底卻也呼應著：「對啊！我是上了四天的社會大學，課程中，讓我觀照了有悲有喜、可思可量、亦憂亦歡，描述他人的情結與故事；而我只需在靜觀中，盡情凝讀了、深思了，就能感受箇中深藏著某些有待自己熟慮的意義呢！真好！」
「人世間的一切境界，在於一念心……心寬一寸，事退一步……五戒是修，十善是行；這是三寶弟子該做的……心在法中，法在行中……」那天早晨五點多，聆聽上人的〈靜思晨語〉，隨著法語入耳，清晨的立燈，暈黃在心底；心眼，轉向窗邊這一幕，靜自凝望凝想……
每年一次的醫院志工行，總讓我有不同的心得與感觸，為了常保一顆新鮮的行善心，但求不貪多，只盼意難忘；以免，見識多了苦情痛事，心，因習慣了痲痺了，而不再輕易感動。
這次志工行，藉由他人的示現經歷；心，的確，「意」難忘……
2011/09/29 初寫
2011/12/01完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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