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6日，中午時刻接到家人來電：「母親正在醫院急救需要插管，昏迷指數只剩5，妳趕快請假趕來醫院吧！」

這噩耗就如同十四年前，我剛過完滿20歲的生日後，母親無預警的中風，不僅給這個搖搖欲墜的家致命一擊，也宣告著我青春年少的悠然歲月正式結束。

在急診室裡，看見母親因插管而殘留在臉上、頭髮上的斑斑血跡，我不禁失聲痛哭！不捨我那最呵護、珍惜的母親怎會被折磨成這般憔悴；不忍我那善良、堅忍的老母竟需要承受這些痛苦。當下，只想到要聯繫慈濟，請師姑、師伯們幫媽媽祈福。

母親在加護病房及呼吸治療病房的25天裡，我的心情七上八下的，不斷隨著母親的病情變化而忐忑不安。其間看見母親全身插滿呼吸器、鼻胃管、導尿管、點滴，每天重複接受抽痰、抽血、打針……等一連串的護理治療；而後還承受全身水腫、尿無法排出、腹部腫脹、抽痰出血這些痛苦……

8月27日)這天，母親再也沒有力氣握緊這些孩子的手了。所以，我拒絕醫師的氣切建議，我們甚至在8月31日簽立放棄急救同意書。我向這位為母親診療十多年的李醫師說：「我們寧願忍受失去母親的痛，也不願讓母親承受這般痛苦與折磨；愛她就是要尊重、珍惜、祝福她……」。

當下，我看見李醫師臉都紅了，我相信一向視病猶親的他，一定可以體會母親對我們，甚至這個家的重要性；但如果用盡所有藥物所救回的母親，是我們無法親自孝順和照顧的，且母親還需承受無比的折磨，那麼讓母親有尊嚴的走至少是我們可以做的。

而後的日子裡，幫母親擦澡、換尿布、盥洗、擦乳液、手腳按摩……樣樣我們都自己來，護士看了笑說：「你們真是全能型的耶！」

沒錯，這十四年來，我和哥哥們一直用疼惜和感恩的心在照顧媽媽；雖然，面對這場生命戰，我們徹底輸了；但能為母親做的事，我們一定把握時間去做。

在母親病床前，我笑著在她耳邊說起那件她津津樂道的事：「阿妹妳啊！妳4、5歲的時候，跟妳老爸去市場賣香蕉，結果和妳老爸走丟了。妳老爸找不到都想要放棄了，是我堅持一定要找到妳的，妳差點就上陌生人的車了。好加在，我們倆註定要做母女的，哈！哈！」

這件陳年往事是母親臥病在床、失智多年還依稀偶會提起的。我也在母親耳邊談起她生病前最愛吃的三樣東西：橘子、哆嗲和土豆，並且模仿童年時沿街叫賣的廣告車的聲音：「這不是普通的土豆，這是北港的土豆，燉的爛透透、香噴噴，要買就緊來喔！」連護士聽了也不禁笑了。是的，雖然母親已經張不開眼睛看我了，但我要讓母親永遠記得我的笑聲。

9月11日凌晨3：34分，母親終於走完她人生最後一段路。在她73年的生命裡，她沒有一天享福過，她一生都是為了家庭在付出，為了這四個孩子在辛勞；但是，母親的善良、堅強、韌命、刻苦耐勞……這些她獨有的人格特質一直深深影響著我。相較於社會上許多育有傑出成就子女的父母，母親一直是我生命中的強者、勇者，令我永無法忘懷。

回想我們這段僅三十四年的母女情緣，打從母親在民國67年生下我這名女巨嬰，母親要為這個家付出的辛勞更是日以劇增。因為母親發現她以39歲高齡產下的女娃兒，似乎走路、講話、學習能力……樣樣都有發展遲緩的狀況；而出自母愛天性，身高僅150公分的母親只得背著重達二十多公斤的我為人耕作。直到鄰居的老阿嬤們告誡母親：「妳阿妹阿，吃那麼大了，兩隻腳動動晃，妳這麼還背著她呢？讓她自己走路吧！」

此後，母親才肯讓我自己走路。而我的童年是依偎著母親才得以長大的，只要是可以賣錢和養家的苦差事：撿蝸牛、拾皇帝豆、摸菱角、挖地瓜……等，都一定有母親和我相伴而行的足跡。

初見我的人常說：「妳耳垂很大，一定是足有福氣、足好命喔？」我通常只是笑笑，心想除了擁有這獨一無二的母親相伴長大，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好命的。

不了解我的人常有這樣的疑問：到底是怎麼的環境養成我這般冷漠的個性，冷眼看盡天下事；又是怎樣的動力讓我屢屢突破重重難關？沒錯，我從來都不是一個熱情的人，只有面對重病的母親，我永遠還是那個可以依偎在她身旁撒嬌的女娃兒。

從小到大，不論是在學業或工作上，母親從沒有要求我要有好成績和非凡成就；但一張張獎狀、一幀幀證照、一次次獲獎，我都只是想向母親證明「那個她擔心的發展遲緩女兒長大了」。

猶記得，去年五一勞動節承蒙公司推薦為科工廠模範勞工受獎時，同事問我：「母親節要送媽媽什麼呢？」

我笑說：「秘密，我要送媽媽用錢買不到的禮物。」

是的，模範勞工獎牌是我送媽媽的母親節禮物，母親節過後，我就把獎牌放入衣櫥內；而今後，我只能把這份難得的母女情緣永藏心底了。

9月25日將是母親火化的日子。從母親住院以來，不斷接到同事、朋友們的鼓勵電話，他們擔心我會失去生活動力；感恩慈濟的清義師伯、品攸師姑、士蓮師姊及許許多多我不認識的師伯、師姑們到醫院探視母親和為母親助念；也感謝新樓醫院六樓護士們及李醫師，在母親生命盡頭尊重我們的意願，讓為人兒女的我們可以盡微薄的孝道。

回想起和母親的生活點滴，耳邊彷彿又傳來那熟悉話語：「……是我堅持一定要找到妳的，妳差點就上了陌生人的車了，好加在……我們倆註定要做母女的，哈！哈！」

是啊，願來世再續這段母女情緣。母親，您安息吧！!

 2011.09.20 PM 0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