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註：這是約三年前金爺爺住院時，徐美蘭所寫的一篇文稿。當時我人在美國，得知爺爺病危，心急卻又無法趕回，只能發簡訊請潘淑菁轉告爺爺，一定要等我回來報告美國行。萬幸爺爺平安渡過危險期；文中提到的黃筱芸已往生。看到這篇文稿，感觸頗深......

二00八年九月二日九點二十九分，手機響起。一看是熟悉女子，「美蘭姊姊……」聽見急喚後，隨即傳來著急無助的啜泣聲……

「親，怎麼了？」

「爺爺現在急診，血壓降到五十六……，他們要我簽病危通知書，我簽了……筱芸在發燒；林葉師姑快撐不下去了，三個人同時有狀況……，在這裏，我沒有認識的人，我不知該怎麼辦……」

「別急，我馬上過去。」放下手邊事，抓起皮包，撐傘，招輛計程車直奔慈濟醫院台北分院。

「金爺爺在慈院……」彭仲達一早到宜蘭談生意，匆促中告知他這訊息。

「妳先去看，看看能幫什麼忙。」彭仲達說。

心思一轉，在車上迅速通知某位合心師姊前往關懷。或許，事不關己，隔空傳來她官方式的冷淡，讓我心裡有數。路上有些小塞車，再聯絡潘淑菁後，知道老人家已經進了加護病房。

「每次金會長身體一有狀況，她都有感應趕來載送。」探病時間前，與林葉寒暄，她道說前一晚十點多，多虧莊秋美緊急陪伴送醫。

囿於一次兩人輪流在半小時完成探視的規定，雖略感未盡人性全盤考量，卻也得遵守。只是急於知道金爺爺病況的擔心，煞是折磨！

「她，都不讓我說話！」臥躺的金爺爺趁機告狀，一聽，莞爾地在潘淑菁的手臂上搥了一拳。

「誰教您剛才血壓那麼低嘛。」孫女般的潘淑菁無辜地申訴。

「美蘭姊姊是……」潘淑菁打算說我是某人的師姊，只說了一字「彭」，金爺爺隨即鏗鏘有力地接腔：「彭仲達。」

「哇，爺爺您真厲害！」心裡暗自對話，對眼前的狀況也放心多了，至少確知此刻他的神智是清醒的。

「這次奧運，棒球隊……」聽到金爺爺敲鑼了，於是先替彭仲達標下了工程：「他晚上會來看您，再聊。」

或許憋久了，金爺爺話興很濃，德高可敬的他總是一味讚歎人，還一直說我們是「清修士」；為了這三字，直讓潘淑菁一再問明、翻譯、知曉老人家的話意。

在總務室黃師兄的帶路下，見到了院長趙有誠、副院長石明煌，林葉當面請求說：「金會長有交代說過他不急救、不氣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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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七點半至八點間，彭仲達入內探望出來，詼諧地跟我們說：「一進去，我就說，爺爺您有事沒事進來休息幾天『嚇人』幹嘛？……爺爺跟我一樣都是『啼專』，一談棒球，他猛揮手，好激動，真怕他血壓又升高……。他說住兩天，就轉到普通病房繼續聊……」

「我也要跟爺爺嗆說，要吃我熬的粥，也不用來這邊嘛。」潘淑菁的二姊范世音，接棒進入探視前也幽默地笑說。

「若需要助念，隨時通知我。」台中念佛會的黃師兄邊抄下潘淑菁的聯絡電話邊說。

「我想，暫時不需要了！」潘淑菁的俏皮話，引起咱們會心一笑。

隔天上午，一群識與不識的樂生院友伴隨林葉到來探視。等候時，林葉聊說起她跟金阿伯的互動，「他說，這醫療資源很貴，不要佔用，要盡快轉出來……。在樂生，常常訪客不斷，我怕他體力不夠，要他少說話，……他一氣，就說我再擋他說話，因果我要擔……」笑語不斷，場景溫馨動人。

「我不知道可不可以轉去普通病房……」末尾時刻進入探訪，適巧聽見金爺爺跟潘淑菁說。

趨近，輕喊，感覺他不作聲，似有異狀。「爺爺，台南的許明捷師兄去美國，禮拜一就回來了，您一定要等他回來跟您報告喔。」潘淑菁趁機提醒我再以此跟金爺爺喊話。私底下，因事也回傳簡訊要許老爹多拍些身著西裝的糗樣，返回台灣逗樂老人家。

「我這裡有痰。」金爺爺痛苦地強擠出這些話。

「等一下，會餵他吃化痰藥，……不然就要抽痰了……」聽著護士的話，讓我心一沉，急著出外換彭仲達進來探視。

「爺爺被痰哽住了，在講洩氣話，你趕快進去激勵他！」邊脫防護衣，邊跟彭仲達說。

一走出，大林慈濟醫院院長林俊龍在主秘喬麗華陪同下，擦肩而進。看到這一幕，暗自放心多了。

「爺爺跟我說，棒球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不必同別人講。」彭仲達一出來，笑說與金爺爺男人間的秘密。

「爺爺看重你，你真有福報！」感覺爺爺喜歡彭仲達，小小的對他日行一善。

「爺爺說，他跟彭師兄要說的事，還沒講完。」潘淑菁出來後，也笑說轉述金爺爺託附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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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的手都腫起來了……」九月四日晚上八點多左右，潘淑菁再度來電哽咽訴說箇中不解的、哀痛的、交待的情事。

「我手機二十四小時開著，半夜一有情況，妳隨時打來。」聽聞金爺爺突然似有急轉而下的病況；揪心黯然、徹夜閉眼中，卻也無法沉沉安睡。

九月五日，唯恐塞車，七點多隨即和彭仲達上了車，準備前往樂生接林葉到慈院。

「咦，車子怪怪的。該不會是昨天參加告別式，嚇得抖起來。」彭仲達的話語，隨著車子明顯嚴重的抖動，直在內心裡暗念直呼：「觀世音菩薩！您要保佑！」

「千萬別耽擱太久！」來到市民大道旁的修理廠，心裡祈祝著。

「可能是火星塞濕了。一下子就好了。」黃瑞溢迅速抓出毛病，讚賞之際，他卻說：「不是我厲害，真的是你們好運啦！」

八點多到了樂生療養院，一群新泰區師兄師姊正在打掃爺爺的臥室，預作出院準備。「早就應該要整理環境了，先準備起來啦！」林葉說。

「師姑，可能是語言不通，我們先不要把爺爺送回來。等我們去醫院再決定，還是以轉到普通病房讓張欣慈、潘淑菁接手照顧的原則來考量，好嗎？雖然情況是很危急，潘淑菁認為爺爺不會這麼快就走……」趁機將潘淑菁的心願和唯恐事與願違的擔憂，往慈院的路上，在車上和林葉先行溝通說服。

「我會看情形。我不會太武斷……」顯然，林葉接納了；話語透露中，也讓人寬心多了。

○○○

當潘淑菁對林葉報告昨晚金爺爺病情的突變與緊急，從中也窺知很多關愛金爺爺的人，都失眠地哭著、祈禱著……。張麗琴、黃筱芸、張欣慈……樂生這一群「不是家人的家人」對金爺爺的真情流露，直教我動容。

首先進入加護病房的彭仲達本想幫金爺爺浴佛，出來即說：「爺爺的身體已清洗過了，精神看來好多了。」十餘人陸續入內後，逐一帶出病情「逆轉」的好消息。

「等會兒可以轉普通病房了！」擁有護理人員背景的莊秋美說。

「爺爺要我放心！」黃筱芸柔柔地道說。

「看到了欣慈，爺爺很開心……」潘淑菁的話，讓張欣慈喜極了：「爺爺說，出去再聊！」

「昨晚也許是腸胃不暢，探視的人一少，爺爺有點失落……，他說這間不是加護病房，是往生助念室；因為他看到三根燈管………」也許是輕鬆了，潘淑菁一談起昨晚的驚心動魄，反而讓我們呵呵大笑。

「吼，真是被妳嚇死了！」雖然漫自揶揄著潘淑菁，然這一段黎明前的黑暗，恐也只有置身其中，身為緊急聯絡人的潘淑菁，最能深入描繪了。

「好幾次，他都是差點就要走了……卻又被救回來……三、四十年前，他連續一個禮拜瀉放出血塊，怕被抓進醫院，他都惦惦不說……。我常想，不知道是他的業障多，還是老天爺還有任務要給他……」返回樂生車上，安心的林葉，自然而然地不停回首説古。

隨著話語拂耳，也讓我忖思著：金爺爺與林葉師姑他們倆五十六年來的相處情誼，有如一家人甘苦與共、互相扶持的深厚情感；那麼地微妙優美，動人心坎……

「彭師兄，感恩你……，送到這裡就好了。」在樂生院的拱型門口揮手道別。當車子慢慢地往山下駛離，瞥望這群樂生人的背影，是那麼善良、純樸、知情識理又客氣；我那「壺思暖想」的腦海，情不自禁地開始興風作浪……

「流淚時，假睫毛掉了下來，剎那間體悟到，『真的東西，會把假的東西沖掉！』」想起了一位藝人曾說過讓人頗有感觸的話。從這次金爺爺住院事件，自己也心領見識到很多「不同質地」的情感。

「真情流露，永遠是人與人相處的最高境界！」人世情絮紛雜，百千萬味；動靜領受中，卻只深愛此味。

「您，最珍貴！」這幾天，因緣感受樂生療養院金義楨爺爺在醫院「渡假」的起伏內情，深深動容中，不禁想以文字話說：當真心啟動真情的時刻，那種情感的韻味，真美……

寫於 2008/0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