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日中午，在福壽舍看完南行照片後，彭仲達在金爺爺耳邊說：「爺爺，下一次我們去宜蘭傳統藝術中心……」

看了大家一眼，爺爺說：「出去，是要去做慈濟，不是去逛街……」

◎    計劃大轉彎

三年前，隨爺爺返鄉回來後，我就一直有個心願－－要帶爺爺到各志業體參訪；但總是因緣不具足，遲遲無法完成心願。

那天林葉師姑提到墾丁有一個道場，和樂生有點因緣。我說：「我們找個時間帶您和爺爺去看看。」

在和彭仲達談到這件事時，他說：「七月九日師姑不是要到花蓮現身說法嗎？我們就利用這個機會提早幾天出發，把爺爺帶出去走走……」

於是，幾個人努力說服林葉後，就敲定了行程－－七月七日出發，參訪豐原靜思堂、台中慈濟分院、彰化靜思堂、鹿港玻璃博物館、台南慈濟中小學，然後在台南靜思堂與會眾分享一場；第二天六個人從高雄轉搭火車往花蓮，另由我或徐美蘭陪彭仲達開車到花蓮會合；第三天一早進精舍，再到花蓮靜思堂，林葉現身說法結束後回台北。

六月二十一日晚上近十點，徐美蘭來電：「師姑跌倒了，我們現在要趕去新店慈院……」

經Ｘ光檢查，林葉後腦骨的舊傷有輕微裂痕，頭會暈，留院觀察一夜後第二天就回到樂生。林葉的傷勢是否會影響到演講還是未知數，因距七月九日還有一段時間，大家商討後決定計劃不變；備案是假如林葉無法成行，只要爺爺願意，照樣帶他出來走走。

於是，徐美蘭上網訂妥了六張高雄往花蓮的自強號車票；我繼續和各參訪點確認各項事宜。

這趟行程，最大的問題是，長途旅行中，怎麼讓爺爺上、下車及坐得舒適一點。點子滿多的彭仲達，把車子中間座椅拆除，做了兩片供輪椅上下的木板。

「推上車後，沿途就讓爺爺坐在輪椅上即可。」彭仲達說。為了確認可行性，他還在六月三十日帶著爺爺到淡水試車呢！

七月三日，確定了林葉復原狀況不佳取消花蓮演講；在爺爺要出去走走的堅定意志下，行程重新規劃，第一天不變；第二天機動調整；至於第三天要不要繼續，大家商討之後，決定先安排兩天，看爺爺身體適應狀況再說。

於是，潘淑菁到樂生協助看護安妮打點行李；彭仲達夫婦除了辦理火車退票、到新店慈院借妥了爺爺睡覺時需用到的氧氣設備，同時準備了讓爺爺在大熱天穿著會比較舒適的衣帽。

◎    豐原靜思堂

七月七日早上七點出頭，在被有些人認為我們「好大膽」的「隨爺行腳團」出發了。原準備在車上讓爺爺坐著輪椅的計劃，因爺爺想坐在車窗旁；於是輪椅成了潘淑菁的「雅座」。

上了高速公路，爺爺目不轉睛的看著窗外風光。幾十年來鮮少離開樂生，尤其是中風之後，每次走出樂生大都是跑醫院，還不曾有過這樣的機會到處參訪，這是他的全新體驗。

到了豐原靜思堂，游村憲師兄已在門口等候。會安排這個點，主要是想讓爺爺看看這裏三樓講經堂的「大地之母」。

記得三年前在上海的共修處，爺爺特別要求推他去看佛陀法相兩旁的對聯；進到靜思堂禮佛之後，爺爺也是要看兩側的對聯。這裏沒安排分享，否則爺爺該會用「在苦難中長養慈悲；在變數中考驗智慧」這對聯為題吧。

為了讓爺爺多看看，捨電梯由「法華坡道」往上走，不論是牆上的嵌字或海報，爺爺都看得很仔細；到了講經堂，游村憲為爺爺詳細解說「大地之母」壁畫；然後到舞台上讓爺爺仔細端詳。

在豐原靜思堂停留約三十分鐘後，續往台中慈濟分院。

◎    台中慈濟分院

由於事先已跟林美蘭師姊聯絡過，一到台中分院，社工已在門口迎接。

民國九十五年的六月三日，樂生院友曾來此參訪，當時醫院尚在興建中；啟業後，這是爺爺首度來此。

一行人直接上六樓的健檢中心，在社工導覽下，爺爺很專注的看著各種設備。轉往會客室，聞訊而來看看爺爺的人，浮在臉上的共同語言是「驚喜」。

聽爺爺講話是一種法喜，雖然大家很希望爺爺多停留一些時間，但考慮到接下來的行程，還是得催促著離開。下到一樓門診大廳，剛好有古箏演奏。隨興點了一首「何日君再來」，琴聲伴著林美蘭的歌聲，讓爺爺看到了慈濟醫院溫馨的一面。

「金伯伯，二期啟用的時候，您一定要再來哦！」在一片邀約聲中，車子慢慢駛離台中分院，朝彰化靜思堂前進。

◎    彰化靜思堂

原計劃是離開台中分院後，到鹿港「玻璃博物館」參觀。由於各地皆有延誤及我少估了台中分院到鹿港的行車時間，所以是直接到彰化靜思堂用午齋。

不知是否心情好，彰化香積人員特別為爺爺熬煮的地瓜濃粥，爺爺全都吃完。

「金阿伯，您能不能跟我們講講話？」游素貞師姊要求說。

跟委員講講話是爺爺特別喜歡的事，於是，在爺爺略作巡禮靜思堂後，幾個人就隨興地坐在花圃矮牆上，和爺爺來個小小型的溫馨座談。這一談，又將延誤了下一站的行程；眼看已趕不上下一站的時間，不好意思讓人家等太久，跟大家說聲抱歉後，請安妮強制將爺爺推離。

師姊們跟在一旁邊送邊和爺爺續聊，還問爺爺能否在他們的精進日來和大家講講話。爺爺說：「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還能講，我一定會來……」

在車子旁看到大門口幾個人圍著爺爺，依依不捨又談個不停。我向彭仲達比了一個「推」的手勢，彭仲達兩手一攤對我苦笑；在我比了第三次手勢後，彭仲達終於把爺爺推了過來，揮別彰化靜思堂。

◎    台南慈中

「爺爺，您休息一下，睡個覺好不好？」任潘淑菁怎麼撒嬌，爺爺就是不肯休息，專注地瀏覽沿途風光，沒辦法，潘淑菁只好客串導遊，為爺爺解說沿途景物。

車子彎進大門，就看到已等候多時的慈中職員陳雲亮、慈小人文室的楊琇雯，以及林金安、黃美枝夫婦。

這該是爺爺第一次參訪慈濟的教育體系，兩位導覽人員帶著爺爺看看學校景觀、學生教室後，來到人文教室。

在花道教室裏，爺爺問：「花材是由學校供應或是學生付費？」

在得知是已包含在學費裏時，爺爺說：「這麼好的課程，花材如果能由學校提供，不要加重家長的負擔會更好……」

看到導覽的職員不知該怎麼回答，我說：「看來你們帶爺爺來這邊是錯了。」眾人笑成一團；進到茶道教室，得知茶葉是免費供應時，我再補了一句：「記得跟爺爺強調茶葉是免費的。」現場又是一陣笑聲。

今年慈中的推甄錄取率相當優異，兩位導覽特別跟爺爺解說貼在穿堂側的榜單，爺爺強調「有好的老師就會有好的學生」。

由於已較預定時間晚了約一個小時，隔著一條馬路的慈小只讓爺爺遙望；本想帶爺爺看看安平的台灣第一街及安平古堡的計劃，在顧及爺爺晚上座談時的體力考量下，僅像徵性的推著他在馬路上遠眺「林默娘公園」；在日落時分進到台南靜思堂休息。

◎ 台南靜思堂

晚上的分享是在大愛教室舉行。原本計劃的大型活動，因為林葉未能成行，改為小型的溫馨座談，在未廣發訊息的情況下，今晚來的人數還差強人意。

爺爺的鄉音重，加上中風後語音有些不清，不是常聽的人還真會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平常會幫他翻譯的林葉沒來，我也只好被趕鴨子上架，當起翻譯來了。

在座談中，有人問：得了痲瘋病，心裏有沒有怨？

爺爺說，怎麼可能沒有怨？他也曾經慢性自殺沒成功；接觸佛法後改變了心境；更讓上人資源回收，化無用為有用。自殺不成，改變人生觀後活到現在已九十一歲。

問他會不會想念家鄉，想念家人？爺爺說，他來台灣已六十一年，頭頂的是台灣的天，腳踏的是台灣的地，吃的是蓬萊米，這裏就是他的家鄉！至於家人，爺爺說，要有智慧去判斷，得了這種病，回去的話只是徒然增加別人的負擔。

一位師兄問及地球暖化的問題。爺爺反問他有沒有在使用手機？用的是第幾代？爺爺強調地球資源有限，能回收的東西要盡量回收再利用，不要繼續破壞地球，就可減輕暖化問題。

座談結束，拍完大合照後，一群人圍著爺爺不放。林金安跑過來對我說：「你不去阻止會講不完……」

我笑著說：「沒錯，講到十二點，只要還有人要聽，爺爺仍會繼續講。」

收拾好器材，我過去說：「對不起，今晚一開始已說過，在彰化我們是強制把爺爺推離的，現在我們也要強制推回寮房了。」

在哄堂大笑聲中，結束了今晚的座談。是夜，爺爺是帶著笑容躺下床休息的。

第二天，在四樓中庭享用賴美英師姊精心準備的溫馨早餐後，帶著爺爺下樓，準備到對面的大愛幼兒園看看；已接獲訊息的園長，特地過來迎接。

由於時間還早，已到幼兒園的孩子不多，園長特別安排小朋友和爺爺合照；小朋友圍繞著爺爺唱「慈濟祝壽歌」，爺爺開心地說：「大家都無量壽。」

我說，來到這裏一定要帶爺爺來看對聯，台南的職工都笑了出來。園長指著「大樹種子用心培育，愛心幼苗今朝發芽」的對聯跟爺爺說：「這是許明捷師兄作的，慈濟的幼兒園都用這個對聯。」

看了我一眼，爺爺說：「許師兄很用心。」

離開幼兒園，看著正在掃地的小朋友，園長說：「這些小朋友是要把路上的落葉掃乾淨，好讓爺爺的輪椅通過。」

和職工拍個合照後，轉往下一個參訪點－－杉林慈濟大愛園區。

◎    杉林慈濟大愛園區

推著爺爺漫步在杉林慈濟大愛園區，裏面的一景一物都會讓爺爺停留注目。看著小丘上的人物造景，爺爺問：「那是雕刻的嗎？」

在園區繞來繞去，總算看到了一位穿著藍天白雲的師兄，請他找一間已完工，但尚未入住的讓爺爺看看。師兄到慈濟服務區拿不到鑰匙，還好有一間尚未裝潢，暫時堆放雜物的沒上鎖，無魚蝦也好，就讓爺爺進去看看。

一位站在門口的阿嬤看到爺爺，親切的揮手打招呼。把爺爺推過去，阿嬤雙手緊握著爺爺的手，構築出一幅感人的畫面。一旁，穿著藍天白雲，正和別人聊天的師姊毫無反應，令我相當感慨。

新一代的慈濟人，大都已不知樂生的兩位慈濟瑰寶，從大家看到爺爺時是驚喜萬分或擦身而過，就可輕易分辨出是哪個世代的慈濟人。如果，今天值班的是資深委員，必然會認識爺爺，那位師兄就不致於拿不到鑰匙了吧！我想。

離開杉林經過旗山，徐美蘭說：「要不要帶爺爺去看看旗山醫院院長？」

對喔！爺爺早上還在誇我很用心，怎麼沒想到這檔事！旗山醫院鄭舜平院長是從樂生副院長升任的，與樂生有很深的情感，也是爺爺誇讚的良醫。請彭仲達把車子停在醫院旁，我下去詢問，得知院長正在看門診，於是到診間找到了院長，我說：「金爺爺在醫院外面，您在看診，不方便來看您……」

話未說完，院長急忙起身：「金伯伯來了，我怎麼可以不去看看他……」

為不打擾院長看診，兩人僅作短暫交談；車子迴轉準備離開時，爺爺還特別要求停車，打開車門讓他看一下旗山醫院。

「爺爺，看到了院長，您有沒有很高興。」潘淑菁問。

「嚇了一跳！」爺爺說：「看到了旗山，我心裏就很想來，但不好意思說……」

潘淑菁說：「我們還特別把窗簾拉上，不讓爺爺看到外面，就是要製造一個驚喜。」

如果不是徐美蘭的細心，真的會讓爺爺這趟行程留下缺憾，所以當然得誇她兩句：「這是這趟行程，妳唯一做對的一件事……」

◎    世運館

之所以會想來世運館走走，是想讓爺爺看看現代新科技建築。世運館在休館期間不開放；開放期間入內就得購票。

我們今天來得不是時候－－因為沒開放。我們這個時間點來也真挑對了時間－－因為剛好有工作人員開門送貨。情商工作人員圓圓老人家的願，也感恩他的通融，讓爺爺得以入內看看這個高科技化的運動場。

在外圍，彭仲達推著爺爺邊走邊解說；雖然高齡九十一，但爺爺的求知欲仍很強，這世運館的參訪，未嘗不是老人家的另類收穫。

◎    高雄靜思堂

到達高雄靜思堂，剛好是職工的午休時間。宗教處的劉幸珠師姊聽到爺爺到來，立即過來陪爺爺參訪，並當起了導覽解說員。

在大廳禮佛後，爺爺突然回頭對潘淑菁說：「我要捐五千元。」

到二樓財務室捐款後，我說：「爺爺這樣不對喔，吃台南、睡台南，錢卻捐在高雄。」引起眾人大笑；當然，在哪裏捐都是入慈濟啦。

那年在蘇州靜思書軒，爺爺看得相當仔細；來到高雄靜思堂的書軒，爺爺一樣很用心在看擺設，看來博學多聞的老人家，應該還潛藏著藝術天份。

出了書軒，找了個靠窗位置，一群人圍繞著爺爺座談。在慈濟的志業體，只要有懂得這塊瑰寶的人在，都免不了不在規劃中的這齣戲碼；行程延誤不是重點，講的人開心，聽的人歡喜最重要。

出了高雄靜思堂大門，一行人又被請了回來，原來高雄的人文真善美錯失了時間，希望爺爺的到訪能讓他們留下一些紀錄；也因為這，讓我見識到爺爺「駭」起來的另一面。

當幾個人圍著爺爺唱「慈濟祝壽歌」時，爺爺竟然張大嘴巴，跟著高聲唱了起來，這一幕讓我看呆了，也讓我笑到差點捧腹。

◎    佛光山

樂生蓮友初觸佛法時，星雲法師曾經到訪，所以也安排帶爺爺來佛光山走一走。

在山下的停車場看了一看，我跟彭仲達說：「我們有行動不便的人，應該可以開上去。」

結果，在「不二門」前被警衛擋了下來，臉色、口氣都相當不好：「你們怎麼把車子開上來！」

「我們有坐輪椅的。」

「上去後左轉，那邊有接駁車，人員下車後你們車子要開下來，不能停那邊。」口氣仍然相當不好。

到了不二門前的廣場，看看接駁車，沒有可供輪椅上下的無障礙設備，東張西望又看不到有服務台。正不知該找誰詢問時，一位掛著識別證的人員走了過來，請教後，他說：「輪椅只能自己推上去，到大雄寶殿差不多十五分鐘。」

看看位在半山的大雄寶殿，彭仲達問我：「可以嗎？」

「沒問題啦！」我說：「等一下我們就直接回台北了，你得開長途車，你就去停車場小睡一下。」

就這樣，推著輪椅開始往上走，山路有點陡，縱然有安妮在前面幫忙拉，這輪椅推起來還真不是那麼輕鬆；也不禁讓我邊推邊碎碎唸：「搞什麼嘛！公司開得這麼大，竟然連個無障礙的接駁車都沒有。」身旁響起的是徐美蘭幸災樂禍的笑聲。

推到半途，爺爺問：「我們要到哪裏？」

「大雄寶殿。」

「很遠吶！」爺爺說：「我們到這裏就好。」

我知道爺爺是體恤我，不忍我推得這麼辛苦，但怎可能讓爺爺入寶山空手而回；再說，要是就此回頭，光是被彭府這對夫婦取笑，這輩子就翻不了身了，所以，當然得往上走：「爺爺，都到這邊了，怎麼可能沒讓您去大雄寶殿。您不是常說只要有心就做得到嗎？沒問題的啦！」

在大雄寶殿繞了一圈，再到後方的佛光緣美術館參觀。在拍爺爺參觀的畫面時，一位工作人員出現了：「館內禁止拍照！」

「對不起，我們不知道。」也在這時，我看到了上方有一塊「禁止攝影」的小告示牌，暗暗的，不注意根本看不到。

我指著那塊告示牌說：「那塊牌子打燈的話會比較顯眼。」

「門口就有告示！所有的美術館都禁止拍照，你們不知道嗎？」唉！今天碰到的，口氣怎麼都這麼差！不要說我沒看到告示，我們一進門就開始拍爺爺看「佛陀紀念館」的展示圖了，櫃台那邊的人員也都沒吭聲啊！

參觀完美術館，到大雄寶殿前拍個合照，也將結束爺爺的參訪之旅。俗諺「上山容易下山難」，下山推輪椅得倒退嚕著走，這趟山路是上山難，下山也難。回到「不二門」前廣場，看到彭仲達那詭譎的笑容，呵！好在我有完成任務。

◎    圓滿任務

晚上近十點回到了樂生，林葉在走廊迎接我們的歸來。

之所以會在眾多質疑、擔憂下帶爺爺出門，因為這是爺爺的心願，我們一定要幫爺爺圓這個願。我跟彭仲達的共識是，老人家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等？不把握機緣去做，將來一定會後悔。

「難行能行」，爺爺這一趟「南行」，說真的，確實是「難行」；但誠如爺爺說的「有心就不難」，彭仲達夫婦的用心、潘淑菁的細心，將這趟可能發生的狀況降到最低點。

特別是，彰化靜思堂、台南靜思堂職工、志工在食宿方面的全力配合，也是我們「能行」的主要原因之一，特此致上無限感恩。

爺爺說，他是用生命在做慈濟，哪裏需要他，只要還能講，他都願意去。

在此，我們也要說：「爺爺，只要您身體狀況能行，我們會盡全力護持您的心願。」

攝影：徐美蘭  潘淑菁  許明捷

2010.0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