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9-06 02:09:32沛緹

王文華,掛號!



向下開的櫻花/王文華,掛號!

【聯合報╱王文華】
2013.09.03

外傷三級

圖/可樂王
我踩進路上一個洞,聽到腳踝清脆的響聲,然後進了急診室。
護士看了傷口、體溫、血壓,給我戴上手環。手環上印著名字、生日、年紀,和「外傷三級」。⋯⋯


三級?三級和一級,哪個比較嚴重?

照了X光、超音波,「骨頭有裂痕,」醫生說,「要用石膏固定。」石膏的原貌像紗布,醫師像揉麵糰一樣層層疊起,泡進水中。水一泡,「紗布」變成石膏。

我抬起打了石膏的腿,撐著兩根拐杖回家。家裡沒電梯,上樓時一手扶樓梯手把,一手撐拐杖。另一根拐杖就先放在一樓,再請朋友拿上來。

進了家門,癱在鞋櫃,抱著拐杖,開始新生活。而這新生活,竟如此甜蜜。

甜蜜點

那門口的鞋櫃變成我的基地,食衣住行都在那裡。不便走到臥房換衣服?鞋櫃上脫吧!不便走到餐桌上吃飯,鞋櫃上吃便當!家,縮小成一個鞋櫃,所有的規矩、儀式、教養、品味、情調、節奏,統統顧不了。我狼狽邋遢、自暴自棄,這是甜蜜之一。

甜蜜之二,是必須變聰明。腳不能動了,只能動腦。動腦幹嘛?規畫室內的行程。原則是:健康時可以分好幾趟做的事,現在一趟解決。刷牙、洗澡、上廁所,一次完成。所以等到要大號,再去刷牙。拿報紙、買午餐、收快遞,一次完成。所以等到快遞來了,再買午餐。洗碗、吃水果、清理廚餘,一次完成。所以水果就在流理台旁邊吃。我變成鴻海的裝配線,環環相扣,極有效率。

但人算不如天算,最怕杵著拐杖走在路上,突然下雨。

或是好不容易進門後,樓下有人大叫:「王文華,掛號!」

受傷後的第三種甜蜜,是每個人都對我特別好。受傷時機很差,剛好是出差前夕。行程不能改,我還是成行。石膏不便,醫生同意我換成固定小腿和腳的復健靴。護具不重則不威,是鋼鐵人的等級。

靴子和拐杖,讓我得到皇家待遇。機場可以坐輪椅,另一家航空公司的人員,竟問我要不要到他們的貴賓室休息!我第一個登機,看到的空橋是無人的康莊大道。最後一個下機,多了跟空姐搭訕的機會。空姐聽到我受傷的過程,問:「那你要不要申請國賠?」我說:「嗯……沒想過,我去研究看看,研究好了告訴你,你電話幾號?」

帶著拐杖的旅程

大家都同情我受傷還要出國,只有我偷偷慶幸。因為住在旅館,比住在家裡方便。不但有電梯,而且食衣住行有人照顧。比如說在旅館房間用熨斗,插頭一插就跳電,服務人員立刻幫我拿到洗衣房去熨。走進餐廳吃自助餐,服務人員幫我安排最靠近食物的位置:「您告訴我要吃什麼,我幫您拿。」

也許是因為我看起來必須補充營養,年輕服務生在我結帳前竟說:「讓我請您喝一杯現榨果汁吧,您要點任一種都可以!柳橙好嗎?」

雖然受傷,但既然到了外地,還是要把握機會了解風土人情。當地朋友說:「你一定要去看看新的圖書館,很有美國後現代主義建築師法蘭克·蓋瑞的風格,就在你旅館附近!」我走到旅館門口,眺望圖書館:線條破碎,結構扭曲,正像蓋瑞的風格。我杵著拐杖,一路跳到圖書館,然後看到門口寫著:「周三休館」。

不能去圖書館,只好回旅館。全世界的旅館房間都暗,看書困難。想起醫生叮囑三天後要開始熱敷,就坐上浴缸,看著夜景,放熱水泡腳。泡腳無聊,抓起手機,啟動隨機播歌的功能。異地、夜景、熱水、隨機中,手機竟傳來高中時的民歌:

「年紀輕輕,不該輕嘆息,快樂年齡,不好輕哭泣,拋開憂鬱,忘掉那不如意,走出戶外,讓我們看雲去。」

夜色低沉,天空無雲,我不是快樂年齡,也不能走出戶外,但那三分鐘,幸福像浴缸的熱水,源源不絕。

回國下機,坐上輪椅。回到「矮半截」的高度、「慢半拍」的節奏。推輪椅的是20幾歲的年輕人,他告訴我桃園機場現在仍有乘客往返機門得搭接泊巴士。「還好這班飛機有空橋! 」我們一同慶幸。

有人聊天,等待就不嫌久。我的行李出來時,很多同機旅客還在等。我們拿到行李離開,經過一位高䠷女子。她是第一個下飛機的,結果我竟比她先出關。

什麼是高?什麼是矮?什麼是快?什麼是慢?如果人生就是那行李轉盤,原地不斷循環,最後都要「出關」,那麼,誰是「第一」呢?

真正的拐杖

回到家,反而不習慣。懷念輪椅、電梯、食物就在身旁的自助餐。杵著拐杖,食衣住行都可自理,唯一不便的是倒垃圾。拿著拐杖追垃圾車,同時將垃圾分生食、熟食、報紙、瓶罐依序處理,這是進階課程,我還要練習。

坐在鞋櫃,等朋友來幫我倒垃圾。朋友遲了,垃圾車走了。我和垃圾四目相對,突然恍然大悟:拐杖的甜蜜,不是真的。若是我一輩子都要拿拐杖,絕對甜蜜不起來。

我之所以覺得甜蜜,是因為過去不用拐杖的生活表面自由,本質空虛。當我受了傷,被迫必須依靠別人時,我才終於允許自己卸下心防。我的鋼鐵人行頭,不是從骨折那天才穿上的,其實我一直都穿著。那是在這寂寞的世界,單身者不得不做的自我保護。而我的拐杖,也不是從骨折那天才開始用的。其實我,一直都杵著拐杖。

受傷兩周後,到醫院複診。醫師看了X光說:「再固定一個月。」我不死心地問:「那可以運動嗎?」醫師懶得回答。我追問:「那可以游泳嗎?」 。醫師堅定地說:「再等一個月吧。」

我失望地離開,因為我是那麼想,回到「正常」的生活。

但「正常」的生活,真的比較好嗎?我離開醫院、拿著拐杖、踏著鋼鐵人鞋、坐上計程車,司機說「慢慢來……」,然後自動把前座往前推。

我上車,看著窗外。我受了小傷,但因為小傷收到很多大的善意。這些善意讓我了解到:我的障礙並不在腳,而在其他部位。我踩到的洞不在地上,而在心裡。那天在樓下喊「王文華,掛號!」的,不是郵差,而是生命。它要我在中年之際,杵著拐杖下去,蓋章壓印,親手領回自己。

我領回自己,坐在鞋櫃上大汗淋漓,然後有個念頭。我開始找那空姐的電話,因為我突然想跟她說:「我不會去申請國賠,但,你有沒有空跟我喝咖啡?」。

【2013/09/03 聯合報】
 
沛緹 2013-09-11 18:28:09

剛開播有聽過一段時間
也上過現場節目

哈哈

好遙遠的記憶

我喜歡成熟穩重的男人
王文華不是我的菜啦~

Makuhan 2013-09-11 07:09:37

我常常聽王文華的廣播節目…愛妳22小時,
如果妳和他結婚,應該蠻好的。

沛緹 2013-09-10 18:27:01

因為工作跟舞蹈太忙
這篇我沒時間先寫感想再貼文
一直等兩三天后再寫

Anyway
我有點怕王大哥死會
再也寫不出這種單身者才心有慼慼焉的文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