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3-08 13:31:03Hoc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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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神家族

陳玉惠 著 台北:INK印刻 2004

我喜歡陳玉慧,是因為中國時報三少四壯集的專欄,我在往返高雄、花蓮營區或台北的旅途中,在牙醫診所候診,在無意的網路新聞瀏覽時,我注意到這個人。我在去年入秋的時候,買了一本《你是否愛過》,起初我並不喜歡這麼結構散亂的札記,可是我讀著讀著,彷彿讀懂了了那些字裡行間的憂傷,還有很多深沈的自我凝視。我本來寫了一些文字準備來討論《你是否愛過》,可是如同我其他難產的文字段落,只寫了一半,就放在電腦底某個臨時的資料夾。

可我很慶幸我讀了《你是否愛過》,我閱讀那本書的哀傷,然後我得說《海神家族》有著濃厚的自傳色彩,那些文本女主角對家與家人的反省,延續著《你是否愛過》的思考。還有關於孤獨,關於流浪、移動,陳玉慧在書寫裡辯證自我的生命詮釋,往往也是我最為感動的部分。

我還喜歡她那些書寫語法,彷彿思考好一陣說出一句話,又不經意地反悔,推翻前一句話。例如:「我想我並不愛我的父親,或者我從沒有愛過他,而他也沒有被愛過。」很多情緒彷彿都在這些語言中被攪動著。

我在讀這本書的時候,有時候遇見朋友(在虛擬或真實的空間中),我會大力推崇這本書,朋友都說我可以去賣書了!這也的確是值得推薦的書。她的書寫印刻在台灣1930年代至今的歷史,不同的族群歷史敘事幾乎都在她的文本中出現了,然而作者對台灣近代史的掌握準確,讓我佩服有加,我想很多我政治系的大學同學都未必對台灣近代史這麼熟悉,甚至連歷史系都未必。我要說的是,台灣家族小說並不是有特定的政治情懷或反省就可以寫就,作者顯然花了許多心力在對整個歷史脈絡爬梳,並且要有更為超越的史觀,才能跳躍現下的藍綠統獨對決對抗。

我想她選擇了一種女性的書寫,或說陰性的書寫,如果作者並不反對這麼說。她的書寫關懷了文本中的女性,以及男性,她們的情感慾望,意志脆弱,卻又掙扎於歷史結構之中。陳玉慧的發言放在整個台灣近代史的女性失聲,顯得特別明亮。就文學敘說的本事,就近代台灣史的論述,就個人生命史的觀照,《海神家族》都是難得而特出的。

在各個篇章理路,人物結構層次都很分明,非常容易置身其中,彷彿觀看一場戲劇,作者在各個篇章切換家族裡各個人物的敘事位置,從私人歷史到我們熟悉的官方歷史都有了不同的解說。然後,小說的女主角又不經意地反省這些人那些事與她自身的生命認同,家族裡的愛恨對抗,那些自願與不自願的移動,離家與回家,或回不了家,的故事。

有時候我在讀這本書的時候,覺得文本裡的人物又可愛又可恨,但我數時候我不禁悲憐她們不得已的處境。我常喜歡把處境與困境並列,書寫為『處∕困境』,因為我一直認為人們的處境亦同於困境,我們永恆存在於一處境中;亦即我們永恆存在於困境之中。當然我並不是說我們無法逃脫於現下的處∕困境,只是我們永恆在不同的生命境遇中對抗著,或宿命著。

小說故事裡的人物有她們的宿命結構,也有她們的對抗或軟弱。作者選擇了女性,作為她的書寫人物,呈現了很不一樣的台灣近代史氣氛。雖然陳玉慧並沒有真正直接地作政治批判,但我想她故事裡的女主角們已經在做了。

陳玉慧在文後的訪談中說到自己是個無政府主義,我並不知道她所謂「無政府主義」是指涉怎樣的概念,可是我自己對於近代台灣史的反省在於,這些不同的族群,有這麼多不同生命特質的人們,都經歷過戰爭、軍事武裝對抗、各種形式的政治暴力、文化壓抑,也許程度、形式不盡相同,包括兵役制度,我都相信是含括其中。就這個層面看來,我們應該更要有勇氣去對抗這些政治暴力形式,可是我們並沒有,我們卻依然收編在民族國家的想像底下,為此獻身。

今天是二二八紀念日,我其實還蠻高興今天的下午讀完這本書,也許這也是另一種小小的紀念方式。我不能忍受把二二八變成一個空洞的符號,政治人物把他們要的政治慾望塞在這裡面,可是這幾年的紀念活動卻往往如是。二二八的討論並沒有更多超越現下的政治理想,反而被現下的政治對抗所收編了,這是我的失望所在。可是我又不免嘮叨要說,我們需要二二八紀念日,我們需要一個日子得以公眾的儀式紀念我們政治社會曾有過的痛楚,並相信這件事是值得,而且有意義的。

Anyway,讓再我推薦一次這本真的是很好看很好看的書。

Hoching 2.28.2005高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