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8-11 22:09:53晨禾

前塵夢~花容《釵劍殤》

  春至。山水環繞的小村裏,去年豐收的一年,讓人們對今年充滿了無限的期待。放眼望去,人人臉上掛的是勤奮、滿足的笑容。大樹下,村莊外分別聚集了嬉戲遊玩的孩童,呈現一片安然和樂的景象。
  「小麻子小麻子沒人愛,剋父剋母引禍災,煞星命轉紅顏扮,速離故里方可安。小麻子小麻子沒人愛……」村莊外一群孩童忽傳唱著。
  「我沒有!我爹娘是被人殺死的,不是我……不是我害死的…...」小麻子極力地反駁,淚水佈滿他那瘦小乾黑的面容。
  「你爹娘明明是被你剋死的。」
  「對啊!對啊!那個人為什麼只殺你爹娘,沒有殺你太奇怪了。」
  「我爹說啊!如果是仇家尋仇,都是趕盡殺絕,不可能會留下活口的。」
  「是啊!我爺爺也說過哦~自從小麻子出生,他家的牲口和家禽就一隻隻的死掉,他真的是禍星轉世喔!」
  小麻子滿臉驚容委屈地哭說著:「我沒有!不是我……不是我害的……」孩童們的言語,深深刺傷他幼小的心靈。  
  「明明就是你,你快離開咱們村子啦!」
  「對啊!你快點走啦!不然下次說不定就輪到我們了。」
  「真的嗎?真的會輪到我們嗎?我好怕喔…… 」
  「你走啦!不要害我們啦!」孩童們一人一言一語,近乎將他淹沒。
  一塊小石子忽打在小麻子的身上,孩童見狀,便紛紛效法,拾起石子往他擲去。眾多石子丟得小麻子無處可躲,不一會兒功夫,身上、臉上已滿是傷痕。
  「你們在做什麼?」一聲怒吼,嚇得孩童紛紛逃竄。
  小麻子放下擋在臉上的雙手,一看來人,豆大的淚珠滑下:「桑哥哥……」
  程桑看他渾身傷痕著實不忍,蹲下身將他擁入懷中:「別哭了,我不是跟你說過,別跟那些孩子玩?」
  「我沒有,是他們找上我……」他啜泣的說。
  他輕拍他的背安撫著,待他心情平穩後,不由喟嘆一聲:「為了你好,咱們還是離開此地吧!」
  小麻子一聽,睜大眼問:「真的嗎?我們真的要離開這裏嗎?」
  程桑看他興奮的樣子,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頷首一笑:「嗯!」。
  小麻子得到肯定的答案,終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
  白月冷風。
  兩道銀蛇互不退讓緊密交纏著。豔紅身影,使出招招致命的劍法,令對方倍感壓力。交戰中忽傳來一聲冷笑:「想不到一別數年,你的劍術不進反退,實有辱~醉顛狂~之名。」
  身著布衣男子,幾近狂怒道:「雨飄紅,我上官皓,從未得罪你,你何以如此逼殺。」雙劍交纏未曾停歇。
  「從未得罪我?哈~哈~~」一陣悽然:「你明知我對你的情,卻拋下我,與她結褵。」他的眼望向橫躺於地的女子。
  上官皓聽了為之氣結:「你有斷袖之辟,可我上官皓乃堂堂七尺男兒,豈能與你為之。」
  「那你當初就不該招惹我!」冰寒的話語,含著無限的恨意;雨飄紅心一狠,又是一記殺招。
  「哈!哈~~~」一陣無奈狂笑自上官皓口中逸出:「醉顛狂,雨飄紅。若非他人多事,我也不會落得今日的家破人亡。來吧!過往的不分軒輊,就在此做個了結。~血披秋水一色劍~」
  雨飄紅見了,身形一換,柔媚姿態劃出一道銀練:「~秋瑩揚波水如煙~」
  上官皓一劍直抵雨飄紅咽喉,然,他卻沒有機會再向前挺進半分。
  雨飄紅抽出沒入他胸膛的銀劍,冷冷道:「你這一劍,若在七年前使出,我絕逃不過。」
  上官皓暴睜的眼,難以置信的盯著他:「你…...」話未出,偉岸的身軀已跌躺於地。
  「你想問我是如何習得你的獨創劍招『秋瑩揚波水如煙』是不是?」輕撫上官皓含恨的面容,他的唇漾起一抹陰冷的笑:「哈!哈~~這就是你背叛我的下場……哈~哈…..」漸轉為低吟悲泣。
  「爹!娘!你們在哪?」上官逸睡眼惺忪地步出屋外,聲聲叫喚著。
  雨飄紅回首望了過去,見約莫五、六歲的上官逸,心中妒火一起,隨即提起身旁利劍,欲劃向他。
  上官逸看到一身豔紅裝扮的他,不假思索道出:「阿姨!你有看到我爹娘嗎?」
  「阿姨!?」雨飄紅一愣,再見上官逸,杏眼紅唇芙蓉面:嗯~好個嬌麗娃兒!
  「你叫什麼名字?」
  「逸兒。」
  「逸兒!是個男娃。」嘴角忽勾起一詭譎地笑:「上官皓啊!上官皓,你得如此豔麗嬌娃,是上天對你負我最大的懲罰,哈~~~」
  上官逸不明他因何狂笑,只是睜大眼再次地問:「阿姨!你有看到我爹娘嗎?」
  雨飄紅移開身軀,指著身旁兩具屍體:「你爹娘在這兒。」
  上官逸跑了過去,挨在上官皓身旁直叫喚著,見沒回應,轉頭問:「阿姨!為什麼我叫那麼久,爹娘都不回答我?」
  雨飄紅衝著他柔媚一笑:「你爹娘已經死了,你不知道嗎?不信,你看看你的雙手。」
  上官逸舉起雙手,在銀華下是顯得那麼怵目驚心:「這是……」
  「那是從你父母身上流出來的血…..哈~哈~~~」豔紅身影,隨著聲音的遠颺,消失無蹤。
  「血……..啊~~~」
*****
  「逸兒醒醒!快醒醒!」程桑緊拍打他的面頰,沁冷的汗珠溢滿額際。
  上官逸睜開眼,淚水滑落:「桑哥哥,我好怕……」
  程桑伸手拭去他臉上的淚水,將他擁抱懷中:「別怕!別怕!那是一場惡夢,把他給忘了!」
  程桑-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子,自小父母雙亡,三年前的一個清晨,他如往常般地到山上撿拾柴火,行經中途,忽聽聞一陣哭聲,尋聲來到一戶人家院外,見一孩童橫躺在地不斷啜泣著,問明原由,將一對屍體合葬後,便把孩童帶在身旁,或許是憐他年幼即失去雙親,亦或許是憐他與自己有著相同的遭遇。
  「沒事了,好好地睡吧!我會在這兒陪你的。」
  上官逸依言躺下,安然地閤上眼:桑哥哥對我真好,我好喜歡他,我要永遠留在他身旁……。
*****
  冬去春來,轉眼又是豔陽天。
  剛從河邊浣衣回來的月荷,在後院裏收拾著已晾乾的衣衫。
  上官逸悄悄地來到一旁,他的眼直盯著月荷,眸中流露著嫉妒的光芒。
  月荷捧著收下的衣物,一回身,見著他一笑:「逸弟,你不是到鎮上去了嗎?」
  對月荷的問話,充耳不聞,只冷漠一問:「桑哥,何時回來?」
  「後天,你找他有事嗎?」
  「沒事!」他冰冷地回應著。
  月荷早已習慣他對她的冷漠,只是淡然一笑,抱著衣衫往屋內走去,行經上官逸身旁,一陣劇痛湧上心頭,她痛苦的望向他:「逸弟,你……」
  上官逸抽出她身上的利刃,冷冷道:「不要怪我!自從桑哥與你成婚後,他的心就不在我身上,只有你死,桑哥才可以完全屬於我。」 
  「你……」月荷聽了驚訝的說不出話來。散落一地的衣衫,沾染了自她身上汨汨而出的鮮血。然,此刻她卻感覺不到身上的痛,真正痛的是她的一顆心,是她對程桑安危的擔憂。
  「桑…哥……我…得……告……」一聲悶哼。
  「你沒有機會見到他。」他的眸泛著一股陰寒。
  「你……」一道錐心之痛,終令月荷含恨倒下。
*****
  卸下髮束,髮長及腰;水粉輕抹芙蓉面;櫻唇輕抿,胭脂上色嬌豔;蔻丹輕塗纖纖細指;換穿一襲雪白衫裙;攬鏡自照,不禁為自己的風采迷戀不已。
  「吾應生為女兒身,怎奈蒼天捉弄人,今換女裝償宿願,博得郎心伴一生。」
  將事情趕完,提前一天回來的程桑,立於房門外,見背對自己的嬌妻細心妝點著,心中一喜,輕推門扉入內,從身後將她一攬。
  上官逸一驚:桑哥……
  程桑更是難以置信地望著鏡中人:「逸弟你……」一陣傳唱聲音,由遠而近逸入腦際………
*****
  「小麻子小麻子沒人愛,剋父剋母引禍災,煞星命轉紅顏扮,速離故里方可安。小麻子小麻子沒人愛……」
  「小兄弟,千萬不要把這孩童帶在身旁,不然你會後悔一輩子。」
  「老伯,您為何會這樣說?」
  「這孩子明明是個男娃,卻生就一張芙容面、杏眼、櫻唇實足的女娃樣,再加上打從他一出生後,家裏所發生的一連串事故,皆顯現此兒乃禍星轉世。」
  「老伯,您所說的一連串事故,應是從村人口中得知,然這謠傳之事怎能信?」
  老人家一笑:「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話,但有一事你千萬要記得。這娃兒,如果真扮起女娃,那,那天即可能會成為你的大難之日。」
  「老伯,你愛說笑了。逸兒明明是個男娃,怎可能會扮起女娃呢?」
  「小兄弟,老人家我雖非精研命理,對面相卻懂得幾分。今路過此地與你相遇,或許是個緣份,老人家才會告知你這件事。若你不信,十年後應可得到印證,但只怕亦將是你生命終了之時。老人家言盡於此,你自己好生思量………」
*****
  程桑的額上沁出斗大的汗珠:「十年…...」他一驚,今年正是第十年。驚嚇的眸對上上官逸柔媚的眼,一顆心幾近停滯,腦海中忽閃過月荷的身影,一怔:「月荷?」他即刻放開攬著他的手:「你怎會在這裏,月荷呢?她人在哪兒?」
  「她…...」上官逸面對這出乎他計劃中的意外,一時無言以對。
  「你說啊!月荷呢?你把她怎麼了?」程桑憤怒的抓起他的手問。
  上官逸何曾被程桑如此對待過,一時間面對他嚴厲的質問,不禁嚇得臉色泛白。
  程桑見問不出所以然,鬆開緊握的手,往屋外奔去。
  他-終在後院尋得月荷的身影,顫抖地抱起氣絕多時的妻子,自責不已:「月荷……是我…負了妳……是我…害了妳.…..月荷……」看到月荷胸膛兩道致命的傷口,他的眸釋出噬人的怒火:「上官逸~~想不到你竟恩將仇報,我絕對饒不了你~~~」放下月荷,看到地上的利刃,一把拾起。起身, 見上官逸站在門側,他的心,苦澀難解:「煞星命轉紅顏扮……想不到你……」搖頭一嘆:「只怪我,只怪我程桑當初心腸太軟,如今才會害了月荷,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想不到,想不到那位老伯的話真的應驗了……哈!哈~~」不由一陣苦笑:「為了杜絕你這顆煞星往後所帶來的禍害,我只有親手殺了你,才能彌補我的罪過……」程桑手持利刃朝他刺了過去。
  上官逸一閃,躲過這一刺:「桑哥,你不可以這麼做,你最疼愛我的,你忘了嗎?」淚滑落著。
  程桑懊惱的道著:「錯了!錯了!啊~~~」再度刺向上官逸。
  上官逸不再閃避,伸手搶奪程桑手中的利刃,一個反手,利刃竟不偏不倚的刺進了程桑的心口,鮮血頓時湧出,上官逸一驚:「桑哥…我……」嚇得倒退數步。
  「好!好個……上…官…逸……」程桑那對鋒利的眸,令他感到冰寒不已。
  「桑哥…...」他欺身上前,欲拔起程桑胸口的利刃,卻硬被擋了回來。
  「走!你…走!我……再…也…不要…見…到你…走~~~」他用盡力氣喊出了最後一個字。
  上官逸見他對自己的怨恨如此深,哀嘆一聲,無奈轉身離去。
*****
  倦鳥歸巢,夕陽消融在天邊的雲霞裏。
  孤寂的身影,佇立在風起的山巔,落漠的眸,尋找不到注視的焦點,只能任其飄移。一聲輕嘆,淚,從眼眶落下,是嘆上天對他的捉弄,抑嘆人世間的無情?
  「小麻子小麻子沒人愛,剋父剋母引禍災,煞星命轉紅顏扮,速離故里方可安。哈~~哈~~~」一陣悲悽狂笑:「十二年了!這個惡夢整整跟了我十二年……哈~~~倦鳥尚有歸巢時,我呢?哈……」
  「想不到你真的走上這條路。」
  一句輕蔑冷語,拉回他虛無飄邈的思緒。緩回首,一抹豔紅映入眼簾,不由倒抽一口氣。然,臉上卻仍是一片淡然。
  「見到我,你不感到驚訝?」
  凝睇著他:「驚訝!我只想為我父母報仇雪恨,洗刷加諸在我身上的罪名。」冷,冰冷的言語與臉上那兩道淚痕形成強烈的對比。
  他那粉妝的面容,忽漾起一絲詭異地笑:「你真想報仇?」
  心疑地瞟他一眼。
  「那我就完成你的心願。」
*****
  春櫻綻枝頭,風拂漫天遊。又是一季初始。
  兩道身影,一豔紅,一雪白,輕舞手中銀劍,交纏於瓣葉飄落似雨中。
  劍,是無情劍,招招皆為奪命魂。人,非無情人,只怨蒼天作弄人。
  「不愧是醉顛狂-上官皓之子,已盡得我倆真傳。來吧!就以此招定勝負,看是你為上官皓報仇雪恨,抑是成為我的劍下亡魂。~雨飄紅-秋瑩揚波水如煙~」
  上官逸見狀,身形一飄:「~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兩道利劍互抵著對方胸口:「好個~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你沒讓我失望。」嘴角微揚:「我終於可以安心去見你爹了……」閤眼,跌躺花絨。
  他拔起胸膛利劍,只差一吋,若再深入一吋,橫躺於地的絕對是他。望著那抹豔紅身影,輕掬櫻花雨,回首前塵,喟然輕吟:「花開花落自飄零,誰憐殘紅……伴.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