髮或時間是一枚牙梳

非灰非黑非白

鬱金也不過衆色之一

時間可是一枚名貴牙梳

輕巧卻細密

四十載波濤恰似精煉的色素半碗

每天梳起一綹  無聲但恣意

梳著梳著

紅顏梳成銀髮  超齡地

擎舉一傘焦點

有時竟也惹來讕言如蜂

何況愁有若千掌的指頭

隨意一指

紅塵便翻滾繁複的雨雪

廣場血牡丹如泉噴湧

海峽風浪囂雜

彼岸大鍋飯燜熬此岸的摩托車主義

眉睫上的捷運正運著大衆的惡魘

孩子和安公子的交情

瑪莎葛蘭姆誤舞當機

誰敷衍誰不敷衍

還有波斯灣的新夢能否如期

星星那樣  一月十五前在東方亮起

哭牆要不要哭

都是變數  加減乘除了髮的色澤

而鄉愁亦在衆掌之中不時幻化

西貢的月忽忽作了台北的風

巴黎流水拂綠北京嫩柳

伊斯坦堡的祈禱斜斜散入大馬士革

柏林睡穩的牆猶不忘敲醒他城的晨鐘

也許你說  一切終如冬夏

自來自去  那末為何不

但憑牙梳  世間的永恆且唯一

在衆愁日夜染洗之後

梳出時間最中意的

那一抹

髮色

寫於一九九〇年十二月十一日           

刊於一九九一年四月二日  聯合報聯合副刊

（本詩見於尹玲《當夜綻放如花》，頁83-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