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生後的兩個禮拜，我再次去看你，仍然沒能看見你清醒時的模樣。

你的眼睛像一個謎，瞇成一道長長的線，我們都站在線外，運用各自的想像力拼組你的此刻，彷彿這樣就能直達更遠的未來。

幾次去嬰兒室看你，始終只見著安睡的你，我甚至覺得，你眉眼之間的祕密是一座橋，一端連接你想保有自我解釋權的調皮，另一端則是急著給出定義的無趣大人們。

而其實，我們真的只是好奇，好奇所有我們還不能眼見為憑的一切，因為你對於我們而言，是前所未有的第一次。

不可否認，在橋的這一頭的我們，當然還偷渡一些貪心，我們期待你的眼睛能像你媽媽一樣，大大的，還有深邃的雙眼皮（也許長大後的你看到這一段，會忍不住批評我們是膚淺的「外貌協會」擁護者），或許應該這樣解讀貪心：我們每一個人都渴望在你身上看見自己所缺少的那一塊拼圖，並希冀你的人生會因為這一塊拼圖而有更豐富的景致。

你爺爺的眼睛很漂亮，常常有人說他年輕的時候，有一點港星周潤發的神韻，我則覺得你爺爺的眼睛很像國父孫中山先生，當我還是個學生時，總這樣想（這該不會是促使我專心上課的原因吧？），只不過，我從不敢說出口。

你奶奶的眼睛則是典型的細長丹鳳眼，如果依照古代的審美標準，那就是個古典美人了。

你爸爸、你叔叔和姑姑我，三個人全都是單眼皮（不得不感嘆，單眼皮基因之韌性堅強啊），只不過我的眼睛大了點，算是努力突圍了強勢的「單眼皮小眼睛」基因部隊。

很多年過去了，你奶奶在我讀小學時割雙眼皮（原因不明，應該會被歸類為膚淺的「愛漂亮」吧）；你叔叔在出社會後也趕搭割雙眼皮潮流（他希望自己給人的感覺是朝氣蓬勃的，而不是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只有你爸爸不為所動，堅持「原汁原味」的單眼皮眼睛最好，他活得自信、有型，然後和你媽媽墜入愛情海洋，當我第一次看見你媽媽的眼睛時，我便知道那是他遺落的一塊拼圖，而他終究以自己想要的方式找到了。

你也許會問，那麼姑姑呢？

我的情況有些複雜，在別人眼中，我是個「偽雙眼皮」者。

每次和別人聊起眼睛話題時（我要澄清一下，這類話題只偶爾出現一次，並不常見），我總會把自己的家族眼睛史講述一遍，一邊慶幸自己是「大」眼睛一族，一邊又很不滿足地慨嘆如果能遺傳到你爺爺的深邃雙眼皮就好了，這時，我的朋友們常常會「大驚」：「什麼？你是單眼皮？我一直以為你是雙眼皮耶……」

類似的說法出現好幾次，經過一番比對、追查之後，我想，大概因為我的眼睛是一般尺寸，不算小，所以不容易和單眼皮一族聯想在一起吧。

然而，我們幾個當了三十幾年的「單眼皮」人種（無論後天是否加工改良過）在面對你時，面對這個遲遲不肯揭曉謎底的你，我們依舊懷抱更多的私心盼望，你爸爸屢屢在門外激情地喊你：「陳小兔，快起床，讓我們看看啦！」有時，你狀似「幾乎」要睜開眼睛了，你爸爸會趕緊拍照，然後一邊開心舉證說明：「有啦有啦，眼皮上有摺痕耶，至少也是個內雙的陳小兔。」你叔叔則更可愛了，他以「過來人」的身份支持你：「即使陳小兔是單眼皮小孩，也不用擔心，叔叔會為你存一筆割雙眼皮的基金喔！」

「單眼皮也很帥啊，周杰倫就是火紅的單眼皮明星哩！」為了你，奶奶開始勵行「說好話」運動。

瞧！因為你保留解釋權的調皮，我們也跟著你的遊戲開始各自表述。

但，我們心裡都很清楚，無論打開眼睛後的你是什麼模樣，我們都會繼續愛你，這也是我們回答這道謎題，永遠不變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