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中班的孩子剛剛告別了童年，在還來不及理解成長的意義時，已被急急推著站上人生的第一場競技擂臺，一雙雙簡直錯置的純真眼睛，驚愕著、抗拒著，也漸漸晦闇著。

身為這些大孩子的作文老師，我執著信仰：不但要千方百計挖掘他們身體內蘊藏的書寫本能，如一位琢磨玉石的鑑賞家，倔強等待美玉誕生；更要傾盡全力陪伴孩子一起成長，似一聲聲風雨如晦的不止雞鳴，堅持面向光源路徑。

記憶裡有很多孩子，一直是我生命中的光亮。

至軒，一個喜歡畫畫也畫得很好的孩子，在書寫面前卻褪盡顏色，常常一整堂課寫不出一個字來，經過秋芳老師的耐心烘焙，終於順利打開自己的「寫作開關」，並且帶著還暖烘烘的新開關，走進我的教室，一場新的寫作之旅拉開序幕。寫不出來的時候，他堅持最後一個走出教室，一有想法在稿紙上奔騰時，他笑得比任何人都要燦爛。暑期班，至軒順利寫出一篇擁有四段的完整文章；秋季班期初，他開始鑽入心底傾聽最深處的內在對話，完成文字彩繪，這個無比勇敢的小巨人，從來不曾放棄過書寫，而書寫也未曾離開過他，世界因而變大，並且難以丈量。

而佩芸這個不曾想過為記憶鑿下刻痕、也不明白書寫意義為何的孩子，為了基測考試踏進創作坊學習作文。一下課，我總把她留在書牆下，要她一點一滴整理自己的生命切片，要她自然而然描繪出更深沉的感覺，這孩子每每幾近歇斯底里地求饒，又乖乖地一字一句向我傾倒。暑期班結業那一天，佩芸告訴我，因為創作坊，她發現書寫原來可以搖曳著快樂，這是從前的她無法想像的，我揚起笑容，欣喜於這孩子終於收到我送給她的禮物----一份陪著她一輩子的「書寫能力」。

一如讓我牽腸掛肚的怡文，一個看起來冰冷而其實只是需要時間烘焙出情感的酷小孩，相處愈久，愈能感受到她深藏起來的「自我」，反覆提醒她一定要試著鬆綁所有的警戒線，直到暑期倒數第二堂課，她終於在作文簿裡談到自己，那道築在怡文身上的厚實城牆，露出了一點點的光線，照見真實輪廓。秋季班的怡文在創作坊漸漸安定，笑容愈來愈多，和家人的距離也拉近不少，心的城牆開始慢慢傾頹，翻閱她一篇又一篇的作品，我深深相信，那條牢牢綑縛怡文的警戒線，將因為整理自己、靠近自己的書寫魔法，得有鬆綁的一天。

至於子珺這個開朗、活潑，老喊著自己沒有任何挫折的大女孩，隨著她種植在創作坊的時間愈久，愈是發現她那燦燦陽光笑容下不成比例的少少信心。秋季班開始，升上國三的子珺，情緒變得較不穩定，容易流淚，也容易說自己做不好，一次又一次，我總愛糾正她對自己的負面評論，我提醒她多看看自己精彩的地方，只希望這些繁瑣的叮嚀與嘮叨，能夠陪她勇敢走出那些質疑自己的不安日子。在面對作文題目〈等待〉時，子珺殷切訴說等待自信回來的熱熱渴望，我知道她已經遠遠超越從前的自己，同時也是身為作文老師的我，最驕傲的一刻。

時光悠悠流轉，孩子們的驚人改變也一一收納進我激動的眼底。

身為一名作文老師，我的野心比過去的自己更多一點點----想要陪著孩子們成長，帶領他們在低潮時刻堅持曙色的可能，並且一輩子相信，書寫是與自己獨處時最幸福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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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照片攝於2007年9月19日台東慢遊曉筑民宿附近，一個下樓梯的美麗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