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Learning from Las Vegas》之後的一些想法

---其一

無需囿於任何形式與成見，所有的元素、語彙都可拾掇而化為己用，但運用的良窳存乎一心，巧妙則青出於藍；斧鑿則東施笑顰。在拉斯維加斯我們看到了最不自我設限，敢大膽創意拼湊融會的一面。

以泛道德與反動的目光審視而對所有新鮮事物嗤之以鼻，是裹足不前的落伍心態。當舊理論無法解釋現在的事物時，新的理論必須萌發以貼切解釋，不應老想硬ㄠ以套用因循。

後現代主義、解構主義都是對現代主義的一種反抗，當現代主義以顛覆傳統取得解放，一樣的邏輯，它應扮演引爆百家爭鳴的角色而非不容批判與挑戰的基本教義，它不應是皇權獨尊而應是從此開創一個新時代場域讓各種思想飛舞奔騁。於是，建築與藝術的形式不單單只是服務於功能而已，還服務於其它層面；可裝飾也可不裝飾，裝飾與否都不應是種罪惡，只要能得其所宜；現代樣式也不能淪於西方同化異族的手中劍或進步誘餌。

現代，最佳的詮釋是鬆綁，讓所有風格的展現與交流有其可能性。建築、廣告招牌或許因為商業導向而混雜突兀，不過它宣告著嘗試以創新格局表達的意圖。當建築的結構與形式的表達有其窮時，借助於各種媒体或廣告招牌的綜合使用，訊息的傳遞得以更加細緻而準確並有效化解建築本身平凡相似無個性的尷尬。

傳統有圍合感的空間，人們或遊逛閒步或駐足停留，標誌看板的目地配合人行的速度，告示的意義大於誘導；帶狀商業區，汽車或快速穿越或行色匆忙，廣告招牌為迅速攫取人們的目光觸動欲望，爭奇鬥妍、比大搶眼成為吸引的必要手段。

---其二

帶狀區之於拉斯維加斯，猶如廣場之於羅馬，有趣的相似處是兩者都跳出了舊城的格局並且逸出了原型而發展出自己特有的典型。前者是教堂、天主教的善男信女、建築的嚮往者、王公貴族匯聚的地方；後者是賭場酒吧、拜金的紅男綠女、廣告招牌、投機者、淘金客麇集之地。各有各的信徒與觀光客，以不同模式追尋自己靈魂與慾望的釋放。

拉斯維加斯的公共空間多而廣，環境氛圍描繪出能量、城市活力、符號圖像學的綜合特徵。為了吸引商機，停車場、汽車旅館、遊戲場、婚禮小教堂、食品百貨商店延帶狀區而設，丰富多彩、錦上添花的建築與廣告招牌別具一格，讓人目不暇給。

在高速公路區域與商業區域的對比，意象鮮明！前者屬公設共享、連續空間、路燈造型條理一致更換率低、清晰明確、單線發展、共同利益導向；後者屬私人獨享、斷續空間、霓虹燈韻律複雜多變更換率高、含混曖昧、多元發展、個人主義、競爭導向、新建築新招牌不斷翻修與主題變換並充滿誘惑力地朝向迎客面。

---其三

拉斯維加斯的賭場，常見的是昏黃圍合的室內但明亮開敞的內院。在這裡，照明的時間無節制，夜以繼日，給人游移不定的感覺；照明的空間無節制，邊界被削弱而非突顯，隱藏於黑暗之中。置身此地，時間感與方向感被弄亂。時間造成一種朦朧了理性、玩樂彷彿可以無止盡延續的錯覺；空間構成寬闊而低矮的尺度，容納彼此沒有明顯關係的匿名個人，造就了不夜城的獨特体驗與紀念性。

拉斯維加斯是建築形式的綜合体與風格的組合，摶古揉今，彙粹渾真，感覺上比羅馬更富有Etruscan 的韻味。充滿想像力、令人愉快放鬆的意象、誇張的象徵主義、隔離外界而將觀光客納入獨創準則中的能力，一種兼容並蓄的建築活力。

帶狀與速度的建築讓隱喻遊走，自世俗與万有的素材中汲取養份，就像詩是對文体的反抗，借一切自然與人文的元素以入詩；拉斯維加斯的建築是向單調建築主義的反抗，拒絕平庸與陳腔，無論時興或舊有，只要是隨手能得而可以入景的材料，都歡迎盡情掇拾與應用，這種洒脫是值得一般建築師學習之處。

拉斯維加斯是廣告招牌搔首弄姿的表演舞台，廣納各個層次但在混亂中有其秩序，然而秩序卻非由專家決定，而是為了吸引快速移動中的觀光客目光，繽紛齊呈的詮釋與勾勒。無論雕塑、圖文、燈光，其量体與尺度、變化万千的巧思與創意，為求用於宣傳與誘導的目的，真可謂機關算盡而無所不用其極。甚至建築物也可以跳脫原屬廣告載体的角色，本身成為惹人注目的主体，拒絕孤冷而鶴立於万紫千紅的世界。管它矛不矛盾，所有新奇的的東西相鄰並存，不達目地誓不罷休地產生巨大力量。

拉斯維加斯與移動其中的人們交流著功能性、誘導性、象徵性的訊息。由於速度影響了視角的大小，在拉斯維加斯的主要大道上乘車移動的人們，隨著速度加快，自然將注意力移向事物的關鍵部份，廣告、建築立面、特定的地點等三大訊息系統交相重疊，融會中有獨立，獨立中有融會，既攀比競爭，又互為体用。這是一個與汽車交流息息相關的、動態的、流動的城市空間，是與交通及土地互動形成的一套整体的而非蔓生体的行為模式。拉斯維加斯如此不同於傳統概念的城市空間形式，如果仔細對之描繪並分析，進而發展出新的理論與觀念，將有助於對新世紀城市的了解並有效地運用在規劃設計上。

---其四

對原型要尊重，但無須偏執，就像對主義的尊重，但避免變成墨守成規的偏激基本教義派。藉由對心之執與心之反的比較，可以讓我們修正路線並確定自己的建築方向。讓心中的意象走在前面，就像中國畫家畫竹子之前，對於竹子的千姿百態早已了然於胸。

[表裡一致]走偏了，醬於形式必須服從功能、裝飾就是罪惡的現代主義成見中，表現主義無限上綱的結果，造成[個人英雄的]、[相面的]、[抽象內蘊的][整体一元的]、[清爽淨化的]、[過於純粹的]、[鴨子的]建築充滿整個城市，機械化的美學凌於人性化的美感。讓人反思[表裡不一致]的好處，重拾象徵與裝飾主義的優點並玩出新花樣，對立的彼岸，我們看到了[大眾的]、[徽章學的]、[符號外延的]、[立面多元的]、[精緻包裝的]、[複雜矛盾的]建築照顧使用者的需求並考量市場的實利面，進而搶回不少自己的版圖與不容輕視的位置。

---其五

一棟建築物不應只是一個建築師的想法而已，建築應是社會交流系統的一部份。建築師不應被既有的理論定律牽著鼻子走，而應考量實際需求並且調合擇適以為用。功能不必然決定形式，若偏執太深於形式表現而輕視裝飾與符號，建築師會一次次地納悶為何自己竟設計出此等外觀。不經思考而一再抄襲複製現代主義大師的作品並將之強加於環境中，對人類的性靈與視野是種斲傷，徒增整体城市的荒謬感。建築師最好能夠跳脫那種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態，付出心力為大眾發展出一套活潑自由的多元互動体系。

Boull’e意識到建築作為空間中的符號優先於作為空間中的形式。在生活環境中尋覓，將會發現動人心絃的往往是符號而非形式。玩世不恭或詼諧有味的符號拆解了莊嚴正經卻又自成一格地達到建構另一種儼如經典的目的。

象徵主義可以採一個又一個符號裝飾的手法，也可以採單一純粹整体雕塑式的手法，然而某些單一純粹的手法只適合於某些特定的時空背景。富於效果的空間裝飾與符號張力，可以讓原本平庸枯燥的建築洋溢生趣；表裡不一的構架裝飾與符號，並不等同於大眾消費主義的庸俗價值觀；惹眼的建築與廣告招牌因為滿足了快速移動的汽車環境感知力的需要而適者生存地存在。如果建築師能不囿於成見不封閉自己，而願意虛心地以大海能納百川的態度，面對環境裡商業的建築圖像符號與和光同塵般的混雜手法，從中擷長去短並分析學習，一定可以探索出新的方向。

或許有人認為商業區的廣告招牌可能傳達的只是一種物質文化或次級文化，但是卻無損於它作為刺激主流文化的觸媒角色。向拉斯維加斯學習，意指去了解大眾訊息的內容及其發出訊息的方法並熟悉箇中技巧，但不是意味必須學此技巧即照單全收並複製表面化的訊息。就像我們可以從悲劇與荒唐故事中体悟人生，卻無須親身將自己的人生活成悲劇與荒唐故事。我們的環境早已不再是純粹英雄式建築交流的表現場所，建築師若昧著潮流所趨而抗拒演化，作繭自縛所費不貲地設計僵化的建築而讓其成為不折不扣的鴉子，只會讓當代的建築更加乏味而雷同。建築是結構添上巧思獨運的裝飾與符號而成，建築師必須深自警醒，切莫讓建築淪為就是建造一成不變的裝飾與符號本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