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前，守候在我身邊很多年的學長忽然問:「為什麼你在敘述最難過的事情之前，總習慣先笑一下？然後，講完了又會事不關己似的再笑一笑來收尾？」
愣了一下。我被這樣的「發現」嚇了一跳。
一直以為自己活得甜甜蜜蜜的，哪有什麼難過的事情？忽然他又問:「認識你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任何關於媽媽的話題，有一種可能是，媽媽和你處得很糟，可是，像你這樣愛笑愛撒嬌的小女孩，這根本是不可能的，要不，就是媽媽已經離開了！」
我開始大哭特哭起來。在台大傅園，林木鬱鬱，陽光穿透葉隙，卻始終沒辦法讓我溫暖，沒有解釋，沒有揭露與傾吐，我只是不停不停地哭下去……
喜歡我的人，我喜歡的人，愛過我的人，我愛過的人……，很少，有誰可以長遠地在我的世界裡建立起安定的關係。和最親密的朋友開開心心地講了一路笑話，坐上東京地鐵，因為擁擠，才安靜了幾分鐘，朋友忽然問:「為什麼你在不說話的時候，眼睛總是看得遠遠的，好像憎恨著什麼一樣？」
這些意外襲來的「發現」，常常嚇壞了我。
是這樣的嗎？我真的是這樣的嗎？一直以為，快樂，是我選擇過的生活方式，日子裡有太多開心和不開心的事，我都用大笑去接收和表達。是我錯看了自己？還是，其實我不想回顧那些失序的陰暗？
也許，我的生命拼圖，一直是破破碎碎的，不只是不想去整理，而是，不堪面對，從年輕時在張老師中心，帶領了十年成長團體，辦理「婦女學苑」，代訓義工團體，中一次又一次的團體分享，引領著一個又一個學員哭了又笑，重新去清洗自己，唯獨許許多多藏在身體裡太久太久的屬於我自己的痛，我都不敢去面對。
怎麼會想要成立「巨蟹座的水國」？我真的不知道。忽然就做了，我想，其實我還沒有準備好。可是，在倉促的時光旅路上，我從來不曾有過任何一段旅途準備好才出發，因為這樣，反而撿拾到許多原來沒有看見的美好風景。
從小到大，一向都很愛哭。朋友常笑我:「佛陀說過，地球上的大海，是有情眾生的淚水累積下來的，我想，其中有四分之一是妳的……」
很喜歡這個故事，居然又哭了。
很好笑吧！好像我確是屬於「愛哭式人型產品」。然則在一次又一次眼淚的風景裡，我常常那麼具體地覺得自己幸福。原來，有很多事情，是不必先準備好的。
如果眼淚都已經流向大海，這無邊涯的大海，分明擁有著和眼淚一模一樣的成份構造，卻包容了生命的起源、繁華的風景，以及無限的可能……。
我想，大海一定還會孕養著更多更多我們其實還不知道的豐富，等待著，在我們不必先準備好的瞬間，讓我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