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配住進排雲山莊的十六人房，緊貼廚房，入夜後，油煙、煤油、汗潦雜陳，伴隨著喧譁、打呼、翻身睡袋人聲雜沓，前一夜沒睡，告訴自己一百遍，攻頂之前，需要一點點優質睡眠，闔眼感謝，無雨雪的此時此地是一種幸福。忘記油煙、煤油、汗潦、喧譁、打呼、睡袋，忘記生為人身的諸多陷溺需索，虔誠地向永恆與未知，祈禱一場安睡，這樣，才能準備好一副安適舒寧的身心，走向山。
不到凌晨兩點起身，在荒坡上做導引氣功，感覺身體裡的圓滿，距離豐盈的月華更親更近。三點二十，穿上厚外套毛線帽大圍巾戴上頭燈，摸黑走2.4公里的陡坡，在半山腰的白木林山屋紮營的夥伴，醒早在清冷的月光下抬眼張望，一整排螢火蟲般的頭燈整齊往上爬，熟悉的嘉義和台南睡在溫暖的山谷燈火裡，沒有眷戀，每一個人急切地手攀著風口冰冷的鐵鍊往上爬，只有一個目標，日出之前登頂。
直到登上主峰，忽然間眼睛裡擠滿了人、耳朵裡塞滿聲音，熱鬧的人潮遠超過任何想像。勉強找個稍稍安靜的角落坐下，太陽從秀姑巒山上亮起，金色的光澤向北渲染著玉山北峰和郡大，南延向關山、北大武和向陽山，西側的阿里山隱在金字塔般的陰影裡，山的莊嚴沈靜，都在光和影的搖移裡無限放大，放大，放大到幾乎聽不到人的聲音、看不見人的影子。
玉山應不應該向大眾開放？倉促來去的主峰照相群代表什麼意義？台灣山區的親近與破壞如何協調？「一輩子上一次玉山」是價值的深化還是話題炒作？所有在心裡翻轉過千百次的問號，都融化在浮遊的雲海裡。忽然知道了，上高山真的不需要任何計畫與志願，只要闔上眼睛，當沈靜與虔誠替自己打開了深深沈在心底的眼界，竟發現自己這樣狂喜，和千萬年來千萬人在高山上見識到的瞬間一致，曾經，我們和永恆擦肩，只剩下山，無聲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