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鼠高調！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房子

   「春聯得掛一整年，你是不是要多花點時間練字啊？」我的室友習慣憂天憂地憂國憂民，當然也就憂到了我的春聯：「有沒有覺得，嗯，這些字在二十幾年間都毫無寸進？」、「是不是現代墨汁越來越淡了呢？需不需要買黑一點的墨條？」……

     一整年，只在除夕前找一天寫字的我，當然知道自己的字不漂亮。只是，我喜歡親自寫春聯。這世界上，還有甚麼理由可以阻擋「喜歡」這個任性又強大的理由呢？

     進住一生擁有的第一棟房子「名格門第」時，開心得不得了！買了張又高又大的骨董桌毛筆字專用，筆、墨、硯台從來不收，毛筆泡在硯池裡，永遠水濕的墨汁，讓我養成「從不洗筆」的懶散；擱著一整刀宣紙，等著24小時全日無休的「字在」起舞。無論讀書或寫稿，休息時彎彎身子、伸伸手腳，站在桌邊寫幾個字，寫來寫去，發現寫得最多的就是〈將進酒〉：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一直以為「酣然暢快」就是唯一的人生顏色。

    後來，搬到「陽光山林」， 寫字的時間變少，一年總寫了二、三十天吧！玩玩墨色就覺得安心，那時候並不知道，「陽光山林」的筆墨遊戲，是最後的風華。直到2008年，成立於2007年的創作坊新竹教室在投入龐大的立案裝潢費用後被法拍，我們陷入「超現實而其實極為現實」的困頓，賣了安居半生的「陽光山林」，倉促遷移，借居「松園」，積囤在48坪屋舍裡的兩百多箱書和不知道多少箱的生活雜物，從此寄託倉儲，不見天日，幾年間只藉主人名字寫過一副春聯。

     2012年元旦，開始漫長的「大學園區」租屋生活，除了馬那年興高采烈寫了一大堆聯對、春條、斗方和屋室銘，大部分都以麗雲寫的春條應付年的更替。十三年間，過的是「打折人生」。歐洲的杯盤，日本的被鋪，所有流動在旅行途中特意收藏的娃娃和擺飾，全都一箱又一箱，不知道收在哪裡？冰箱、洗衣機、電視機故障更新，都買最簡單的，反正以後換新居得換新；想要烘被、敷眼或任何「生活加工」，烘被機、敷眼貼、所有方便又好用的小家電隱沒在堆疊如山的倉儲，暫時買次級貨充數吧！總想著以後有了家再開箱，怎麼也沒想到，這簡單的「以後」兩個字，轉眼就是十三年，所有心愛的、珍藏的、美好的……，每一箱都成為時間的廢墟。

           好不容易在2019年底擁有了自己的房子，鼠年新遷的第一幅春聯，華麗到極致！竭盡所能雕飾，鑲進紀年、水景、地址、姓名和人生期望的「文擬東坡行秋水己亥看千城碧，智摹諸葛飲芳醪庚子聽一聲春」，張揚地炫耀著期待已久的歡喜！橫批「春華秋實」，高調宣示著主權。

    沒有勘查地景，不管不顧地為幫忙看房、搬家、入厝的淑委寫結合名字和祝福的春聯：「淑媛君子長樂知圓方窮源竟委；柏茂松青如願延家業濟世經綸」，橫批當然是「合德同心」。趕在小年夜送給淑委，才發現，她們家的大門緊貼牆面，沒有貼春聯的餘地，只留下閃亮亮的記憶，醞釀著難以壓抑的歡喜。                            2.牛虎想低調，也是說不盡的繁華

    2020年遷入新居後，瘟疫橫生、遍地不安。發起「平安相守，童話小燈」徵稿，埋在崑崙神域寫九頭虎小開明；歲末時又回到《論語》和《詩經》的經典新詮，寫了童話、經典和小說的工作勾勒：「崑崙神域化開明點小燈平安相守；蓬萊勝境法至聖行大願小說拾光」和生活速寫「舊識老街溪納今昔八荒心常靜；新歡青塘園融往覆四季日長安」，最後在新住戶裝潢趕工釘到水管後的淋漓水患中寫：「尊騰樓高 看日昇雲湧 生活多自在；美術館藏 聽月移花開 人生俱光明」，因為太喜歡橫幅「常淨長安」，又多寫了些分贈親友，一起常淨長安。

     2021年初迎接牛年，開始接「春聯案子」自由創作。正謙和惠茹遷入青埔，第一年用八仙彩迎春；這年跨入44歲，指定橫批「四四如意」，我把這一家四口的名字鑲入春聯：「正義 知書 惠祥風 進退揖讓；謙和 云禮 茹恩雨 俯仰閒云。」，橫批就畫了兩個柿子，一顆實心蒂，一顆空心，點上笑彎了的兩顆眼睛「柿柿如意」；和我在同一年遷入青埔的創作坊法律顧問賜珍，住辦合一，只選方幅：「水鳥春福賜，金牛連城珍」；她想起以前住新埔時我為她寫的：「為心情塑一個武陵視野；在新埔種一座夢幻公園」，乾脆改一個字：「為心情塑武陵視野；在青埔種夢幻公園」。

    新居設計總監許暥哲和負責實際設計執行的我的學生景云在完工後的新春，提了午茶禮盒來看看新房子的樣貌。看她們開開心心站在門前春聯前拍照，答應為暥哲的「紳幑」設計公司，擬一副春聯迎新。鑲了名字，寄予杜甫「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大願，寫「暥望廣廈千萬間許好夢；哲安家園安如山謝紳幑」，橫批是「巧手慧心」。

     室友為心愛的孩子「威凱」和他妻子「虹君」、孩子「子侑」求聯，因為名字很文，春聯也只能很文：「威名如虹 子孝孫賢 平生多和樂；凱歌報君 侑宴勸酒 一家俱歡顏」。因為「太老梗」被退貨，我已經很習慣了，很快換成白話文：「威聲 子承傳 長樂如虹彩；凱歌 侑盛宴 多情報君心」，橫批是「一家歡顏」，這樣玩文字，其實我們也跟著無限歡喜。

     2022跨入本命虎年，特別寫了張「萌虎」；寫「心得閒日月移影到處都好，身須雅天地拾光四季平安」，藉以感念「小說拾光」讀書會和《小說拾光》的出版為本命年注入喜氣和活力，橫批就嵌上聯對首尾「身心安好」來相應。最特別的是正謙家的春聯由知云創作：「春寒獅吼千雲海，秋暖虎躍萬重山」，橫批「歲月靜好」。暥哲和「紳幑」設計公司又過了一年：「紳冕共享心常樂；幑掦承傳身長安」，「居家歡顏」的橫批，是室內設計的用心，也是每一個家庭的安好。                            3.兔低調，看幸福成了日常

    入住青埔前兩年的元旦連休，總是埋在童話稿件編輯中趕工，年度童話選交出定稿後，慢慢在一月間回望過去一年讀的書、做的事、看過的電影，直到小年夜才急急忙忙裁紙、試墨、寫春聯。

    2022這年的跨年步調，特別從容，歲末已完成儀式般的生活檢視，提早寫兔年春聯。本來想從上班時的「卯」到下班時的「酉」引用「卯酉書畫」，從上下班「畫押」轉為日常書畫閒情，再呼應太陽金烏和月中玉兔的神話情懷，新的年，愛上花香映月，套進很喜歡的詩，寫「卯酉書畫秋醪掬水月在手，兔走烏飛弄花春碧香滿衣」，橫批是「安然自在」；最後覺得22個字春聯，有18個字在用典，實在太懶了，保留「非此不可」的花和月，選擇「自在過日子淺淺歡心溶溶月，安然看人生深深感謝淡淡香」的簡單生活，「卯兔平安」留在橫批。

     國師強調來年運勢還不錯的巨蟹座，最讓人崇拜的典型當然是楊絳。我們學不來她的學養和襟懷，至少可以好好仰望她的絕響：「歲月靜好是片刻，一地雞毛是日常，即使世界偶爾薄涼，內心也要繁華似錦。淺淺喜，靜靜愛，深深懂得，淡淡釋懷，望遠處的是風景，看近處的才是人生，唯願此生，歲月無恙；只言溫暖，不語悲傷。」

     一併為小學同學葉添財寫文青路線的「惜青春甜蜜歲月快樂喜捨；慶熟年簡單人生積善平安」，橫批是「悠然自在」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1316904；順便為「碧羅莎」、「本丸」和「九鬼」這三家烘焙坊寫春條：「飄香碧羅莎岸」、「本丸暖心間」「九鬼潤平生」。為了寫春聯，他練了一年字念；我卻在「春聯遊戲場」找到對小學時光淡淡的想念。

     宜澧難得回台過年，歐洲生活語境簡淨明朗，有別於傳統春聯的熱鬧綿長，所以簡單寫了門葉：「荷蘭意」和「台灣情」。朋友說：「好老梗！」；我卻笑說：「有一些情意，還是越老越好」。另外準備了很多斗方，除了一張「兔」字，反覆把「春」、「福」、「祿」、「安」、「喜」、「滿」、「愛」、「樂」……這些吉祥字，大大小小寫了幾張，可以自用，也可以當小禮物和旅歐台灣同鄉共享，而且沒有年度限制，每在異鄉過節，就可以攪拌點「鄉思」入味。今年選了很喜歡的「萌」「斗方主角」，草木初生，萬般可喜，2023年宜澧斜槓開創新公司「 GaZe 」，專司藝術家顧問、代理，勾勒年度紀事、也寄寓無限祝福。

             最後寫了「芳」和「淑」。「芳」這個字在傳統用典中，從花草薰香延伸到美好的嚮往和德行的讚譽，是我們短暫一生中，似近還遠的追尋；「淑」這個字從水，本意是清澄透澈，宛如初心，把所有善良的內在堅持凝聚成典範，最後形成對於美好的學習、嚮往和實踐，一如「 GaZe 」就是宜澧淑世圓夢的起點。除夕前，宜澧邀宴「開飯」，並置「萌」、「春」、「芳」、「淑」這四個字，其實就是淑委、阿萌、Spring和我的名字，藏著小私心，悄悄打包我們的情意，一起託付在小小的灑金紅紙，隨她到天涯海角。

           找了件一定會沾到墨汁的黑衣服，寫春聯。接到國語日報邀約，在許許多多大同小異的過年儀式中，找出「寫春聯」和「一起讀書」寫〈每一個字都是春節的亮色〉，在除夕的春聯吉時刊出，耳邊真的聽見，年的腳步，靠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