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瘟疫，世界動盪不安。疫情衝擊書市，新書塞車，大半的出版計畫都延宕了，我還是照著原定速率轉譯《論語》，不問出版期程，只是填補時間，像禪修，一天又一天、一個月又一個月，遠離顛倒夢想，在文字裡安處，遇上一次又一次延長的三級警戒，停課不停學，決定把書中生活化的故事和議論，刪改成1500字的專欄稿。

    謝謝秀蘭，提供國語日報暑假文藝版的珍貴版面，從7/10開始，隔週週六刊出。陪著專注自學的孩子們，或者是具有親子共學習慣的家庭，大家一起「在家讀《論語》」。

    第一篇，就從孔子磨難的人生開始。對照我們疫情中的生活，越覺得，災難是常態，人生的考驗和磨難，就是為了讓我們把滄桑和疼痛，發酵成簡單的詩，以及流盪無盡的餘味。

    收到報紙這天，書瑋為我畫了張小圖。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為著所有仍然喜歡讀書、寫字的大小朋友們，沉吟至今。  ☆看見孔子，如詩的人生☆                                                                        

    《論語》是孔子師生的「教學日誌」，在現世安穩面臨崩裂的關鍵時刻，以感性的「詩」做起點，節制於理性的「禮」，堅持共好、珍惜生活，洋溢出「平安喜樂」的願望。

    五月中，三級警戒後第一周，世界倉促停下腳步，還不知道可以做甚麼，只能安安靜靜埋進《論語》章句的拆解和解釋，重組著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時代和人情。在漫天災疫中，書寫「在家讀論語」，就像多啦A夢的「任意門」，一打開，就走向另一個任意翻滾翱翔的新世界，成為「安定的居處」。

    生活中盡量維持不變的紀律，每天一早打開電腦，像上班的秩序，用完整時間寫稿；休息的零星時間讀書；怕輻射讓夜裡睡不好，近晚關機，一如下班，這樣鎮定著自己，跟著孔子的人生故事，努力在黑暗中緩步摸索。

    熬過艱難的童年歲月後，孔子十九歲成家，二十歲當了爸爸，三十歲開始教育事業；三十五歲，魯國三桓亂起，國君出奔，他遠至齊國避難，在倉皇中仍然拜師學韶樂，嚮往人生的至真至善至美。好不容易到了五十一歲才受到重用，努力削弱地方權力，整頓魯國，卻又在齊國施用美人計後，國事無望，五十五歲，開始十四年的流離，從衛國、宋國、鄭國、陳國、巢國、蔡國……，備經磨難，直到在政治上徹底絕望了，才又回到魯國，專研文化整理，修著《春秋》，擴大教學規模，提出「天下大同」的理想。

     孔子的人生，真的比我們艱難太多了呢！生活的考驗，並沒有因為列國周折的結束輕易落幕。獨子孔鯉驟逝，愛徒顏回病故、子路在衛國內亂時殉職……，人生的悲痛如波濤起伏，一次又一次淹沒了他的晚年，他從不頹廢喪志，只是站在人生岸邊，看潮來潮往，安安靜靜凝視著生命的磨難，成為我們千百年後學習的典範。

    後來，在他辭世後為他守墓六年的子貢，一向視恩師博學如「萬仞宮牆」，總是非常好奇，為什麼孔子特別喜歡駐留水邊看波濤奔流呢？孔子笑了笑，不只是回答了子貢的疑惑，也像一位知心的忘年交，和我們分享著他的「EQ法寶」。每一個人的心，都隨著自己的個性，努力找到安定的居處，我習慣躲進小小的世界，在文字裡浮沉；他卻更喜歡回到寬闊的天地，看流水悠悠，把所有的陰暗和煩惱都一起帶走。

    沒有人像孔子這樣溫柔歌頌著「水之歌」。他在水的浩大無盡和源源不絕中看見「道」；這樣寧靜無私地照顧著所有生命，從不休止歇息，又以「德」呼應著他所追尋的人生嚮往。當我們駐留水邊，在專注的凝視中，好像就化身水滴，有情有義，循理安心向下；有勇有謀，雖萬丈深谷而無懼；更重要的是，所到之處化為潔凈，是最柔軟的教化，這一切都讓他變得安定、寧靜，彷如得到了天地無言的撫慰。

    「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特別像一首柔軟的「抒情詩」，在《論語》這本專門為做人做事準備的「論說文」小叮嚀裡，讓我們看到孔子如詩的人生。

    「逝」這個字，走過了，沒有了，第一層意義就代表「消逝」，一種看開了的人生，其實也是消極的人生；同樣的，逝水悠悠也是前進的，綿長，反覆，無止盡的前進和循環，如《易經》第一卦：「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每一個點，都在瞬間幻化成希望的萌芽。我們把閱讀重點放在「逝者如斯夫」，強調的是在過去的迅速消失中把握現在；移到「不捨晝夜」，則是自強不息的未來，隨時興起嶄新的機會和力量。

    這種視角和情緒的游移，飄飄盪盪，翻攪出一種不斷在流動的「詩的感覺」。不只是水的奔赴，日月萬象，所有人世間的一切都是這樣在流動著，有些消失了，有些重複出現，勾連在我們的生命裡，我們讀的書，我們的家人、朋友，我們珍惜的記憶……，總會有一些留下來。逝者如斯，我們也有想想，如果有一天，我們離開了，我們會留下什麼？還是，什麼都不留下也是生命美好的選擇？

    無論是什麼都看開了、什麼都不留下，還是留下些什麼，都成為雙面的對話。在編寫著孔子煎熬卻又不斷往前奔流的人生，我也慢慢適應疫情中的生活，還生出幾分讀書的情味，就學櫻桃小丸子的爺爺友藏，也來寫一首俳句，這就是在家讀《論語》時，可以想像玩味的多重樂趣。

    孔子在川上

    世事如水去又來

    無論晝和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