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生命中所有的迷宮，我們迷惑、焦灼、不安、恐懼，卻只能無止盡的徒勞打轉；值得慶幸的是，愛也是生命中的莊園，迷惑與驚喜，付出與承受，幽閉與寬闊，荒蕪與生機……，這些在矛盾中藏著的安定與豐富，是迷宮中的奔忙與渴望，同時也是莊園裡的休歇與生養。

    交出《崑崙傳說》三部曲以後，我還流連徘徊在崑崙山的各種地景，瑤池勝境，彩玉溶穴，離朱山巔……，但從來走不進白澤的迷宮莊園。白澤這傢伙，聰明又敏感，誰都不得靠近，沒想到，他還是對付不了陳依雯，不但看透了莊園裡的驅動靈力原來都來自愛，連自以為了不起的莊園主人，原來也不過就是一個藏著這麼多內心戲的小孤兒。

    這下子連我也發現了，「替陸吾教子」的白澤，原來就是《瑯琊榜》裡的梅長蘇。嘿嘿，我要寫信問問開明：「陸吾大總管像不像靖王？」

    ☆〈愛，在迷宮莊園裡流動〉，陳依雯☆

1.  孤兒與迷宮

    《崑崙傳說：妖獸奇案》一登場，就是外人進不來、裡面的人也繞不出去的迷宮莊園。在秋芳筆下，每一隻神獸的心裡都有一座找不到出口的愛的迷宮，他們大都是漂流無依的孩子，即便是流著陸吾血液的開明，也由衷認為像叔叔似的英招更好相處，如爺爺般的燭龍讓他有想好好抱抱的渴望，而陸吾始終離開明又近又遠，彷彿有一圈又一圈的透明圍籬橫隔在彼此面前。

    分明不是孤兒卻因為犯下大錯而過著像孤兒生活的開明，不懂白澤為何在完成上古歷史知識指導後，立即隱身淡出，且始終對自己保持著一段疏冷的距離？

    本身是戰後孤兒的白澤還是很多小神獸的家長，經營一座孤兒莊園，收養一群無家可歸的孩子。但他卻將喜歡的山神遺孤吉羊、如意，強硬送養給根本還是小孩的開明；連他既心疼又欣賞的妖獸相柳之子羊過，最後也毫無懸念地安排至人間歷劫作戰。

    看似不受情感羈絆的白澤會這麼做，正是因為他清楚知道，沒有一段刻骨感情及和平歲月，能長存恆在、永不變質，因此，每一個人都要有「終將漂流無依」的準備，訓練自己在隨時發生巨變的世界裡變得更加壯大。

    崑崙山仙界如此，更遑論平凡脆弱、煙硝四起的人界，九蛇城堡的晶鋼戰隊、楊岸的平民游擊隊、西島的秋吉兒碉堡、葉隨風的隨風農場，人人都是亂世飄零的孤兒，都為了在艱難的戰役中尋覓一絲活下來的機會而浴血搏鬥。

    無論天上人間，再真摯深刻的情感只要一遇上戰爭，哪怕只是殘存的戰後陰影，也會讓那純粹的愛變得支離破碎，天女魃與應龍的故事如此，窫窳和貳負的故事如此，九蛇大人與葉隨風對決時的超意外結局亦是。弔詭的是，導致這些悲劇的緣由，不是因為愛消失得太快或愛得不夠堅定，而是愛在兵馬倥傯的亂世顯得太過珍貴，我們不惜用各種扭曲的方式守護它、保全它，就算是交出自己的性命也能毫不猶豫。

    以致於秋芳在《崑崙傳說》三部曲中刻畫的每一種形式的愛，幾乎都帶著濃烈的死亡氣息，令人不忍直視，即便我們很清楚知道這正是戰事爆發或戰爭陰影籠罩下的唯一語境。

2.  陸吾與開明

   《神獸樂園》中的真父子陸吾和開明，向讀者展演的是一段有距離的親子之愛，當開明終於大徹大悟並為小紅星的死流下悲傷的眼淚河時，陸吾也只是待在他的檸檬黃溶穴辦公室裡靜靜微笑著，連一句安慰的話語、溫暖的擁抱都不曾給予，他對開明的疼愛顯得壓抑克制。

    也許是為了彌補開明的「類」孤兒身份，秋芳在《妖獸奇案》中，讓開明「大叔」監護天才兒童吉羊、如意，看似是白澤任性遙控的一場鬧劇，但這一組「假」父子，竟溫馨熱鬧詮釋一段零距離的親子之愛。

    忍不住聯想起吉羊、如意的已故母神，曾為了戰死的山神丈夫而流下的眼淚河，因巨量的悲傷與疼痛而匯聚成第二十三座西山山脈。開明的那一條河無聲無息只隱隱流過陸吾的腳下，旋即停止，只換得一抹開明看不見也感受不到的微笑。吉羊、如意母神的那一條河，則成為一道永遠的心靈傷口，同時也是一個溫暖的叮嚀，提醒兩隻小山神要化為一座山守護所愛的開明。兩條眼淚河的去處，形成極為強烈的對照，明明起點都是濃烈的愛意啊！

3.  陸吾與白澤

    陸吾其實愛極了開明，但他不能用一般人疼愛兒子的方式愛著開明，因為陸吾是崑崙山大一統世界的紀律維護者，是黃帝最倚重的大管家，陸吾的每一個動作和決定都足以影響眾人視聽，他不得不低調、謹慎。

    開明絕對不是陸吾大管家身份的第一個無辜受害者，在《靈獸轉生》裡，秋芳交代了第二個無辜受害者是白澤。陸吾當年在天地大戰時，曾以上古至陽寶物的「三陽開泰」救下父母剛慘烈戰死的重傷白澤，家破人亡的白澤自此反對權威，他相信天生萬物必定各有出路，可說是崑崙山的地下民主自由游擊隊軍師，他與陸吾的政治立場可謂大相徑庭，陸吾得更小心經營他和白澤的「私交」。這一對「假」父子關係不像開明與吉羊、如意那般單純、親密，陸吾對待白澤必須像對待開明一樣，甚至得做得更嚴苛、更疏冷，陸吾始終不能用一般人疼愛兒子（或女兒？）的方法愛著白澤。

    於是，由陸吾帶頭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崑崙山和平運作原則，也是他對開明、白澤這兩個孩子不能言說但「護短」意圖算是較為明顯些的父愛表現。

    白澤必然也愛著陸吾，不然他不會在所有人都拋棄濫用摘星術的開明時，懷著「替陸吾教子」的初衷，主動接近開明的世界，為他打開知識之門。也不會在自己犯下盜用「三陽開泰」協助羊過轉生人間時，親自來到陸吾面前請罪，且甘願自囚於北海極冰處，那是能讓隨身需要攜帶小火爐的白澤隨時喪命的地方（白澤和《瑯琊榜》中的梅長蘇有相同的病弱體質），愛子心切卻又不能明說的陸吾只得繼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建議」白澤改囚於燭龍的冰穴，那兒至少還有燭龍能照顧怕冷的他。

    陸吾與白澤是貫穿《崑崙傳說》三部曲中兩種不同的政治立場代表，也是兩種人生的選擇，秋芳高明之處在於她不打壓任何一方，即便她心中早有定見，她致力試著讓每一位讀者親自感受到：當我們做了選擇後，不代表一路都有陽光相迎，必然都有需要面對的人性灰色掙扎地帶，我們注定會失去一些什麼，也一定會擁有一些什麼，而究竟哪一種人生更值得活呢？秋芳將答案交由讀者自己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