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時間

    宇宙由時間和空間組成，我們從很小的時候就擺出「文青」派頭賣弄著《淮南子》的界定：「上下四方謂之宇，古往今來謂之宙」。後來，我們慢慢長大，時間仍如荒野，假裝弄懂了愛因斯坦在《相對論》裡把時間和空間看待成一個整體，叫做時空(Space-Time)，時間和空間是等價的、可相互轉換，時間可以用「空間/距離」來描述，而「空間或距離」也可以用「時間」來描述。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們才明白，時間需要累積，透過各種想像不到的歡喜和悲哀、期盼和落空……，我們才抓到了一些些時間碎片，拼命透過日常經驗揣想，人的心理、精神狀態，如何影響時間的快慢。在美女身邊傻笑和在火爐之上焦烤，這是科學家舉證時的極端對照；艾倫萊特曼的《愛因斯坦的夢》，才以魔法般的文學幻術，把讀者送進時間荒野，一點一滴，在榛莽中驚喜而又荒涼地緩緩前行。

    「整個宇宙像一大塊麵包。每個獨立的時間點就像麵包裡的一塊塊麵包切片那樣同時存在著。」理論物理學家布賴恩.格林進一步解釋：「過去並沒有消失，未來已經存在於某個地方。整個宇宙是一個全息的時空立體信息結構，各個時間、空間中存在的不同信息，在宇宙中同時存在。」

    運用現代物理學的這個原理來推測，人的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是不是也是早就存在於宇宙之中？會不會這就讓通靈者穿透我們不能理解的迷幻煙塵，看到早已存在於宇宙中、超前於地球上發生的萬事萬般？一如愛因斯坦反覆銓說的：「人們認為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之間的區別，只是一種持續存在的幻象。時間不只是我們看到的那樣，它不是只向一個方向流動，而且現在、過去和未來同時存在。」

    所以，時間的行走，不只是線形直線，時而曲摺，時而停止，更多的時候在環形反覆。愛因斯坦認為：「如果速度接近光速，可以進行時間旅行」，1916年，奧地利物理學家路德維希.弗萊姆提出「蟲洞」概念，指出宇宙中可能存在的連接兩個不同時空的狹窄隧道，根據廣義相對論推想，蟲洞（Wormhole）是穿越時空的工具，進行時間旅行需要製造蟲洞，由各種研究拼貼顯示，蟲洞的創建，需要一些奇異物質的介入才能維持蟲洞的開放。

    小說，成為關於時間流動的「神秘蟲洞」，沒有精密控制的環境，也缺乏具體驗證的數據，只能脫序漫遊，在時間碎片中，捕捉著現在、過去和未來同時存在的幻影和真實。不知道隔了多少年，在「小說拾光」寫作會中重拾長篇小說創作，用《日間演奏會散場時》遊走在過去和未來的時間，做為小說寫作課的開場；《療傷演算法》的問題討論，實際操作寫作技巧；馬奎斯的《異鄉客》，絕對是最精采的過場訓練；鄭重推薦安東尼.杜爾的《拾貝人》，撿拾的是讓人目眩神迷的時間碎片，也推薦杜爾羅馬遊學時的精彩光影《羅馬四季》；2017年曼布克獎《林肯在中陰》，遊蕩在時間和空間難言難解的神祕場域，鍛鑄出嶄新的寫作技巧，虛實交錯的紀錄碎片，可視為在挖空心思變換新招的小說競技場上，一次獨特的成功試驗，可以理解，不建議學習；倒是《高山上的小郵局》的簡單布局，所有的線，全都巧合地通往一個集中的點，明確收尾，可能是新手上路甜美的範本。

    在學員們一起共讀的氛圍中，重讀青春時小說寫作的起點《我的故事你愛聽嗎？》《影子與高跟鞋》，仿如環形時間，和存活在遙遠過去中的自己相遇，這樣青蔥鮮活，這樣親密深邃卻又不敢確認，時間旅程，成為2019年小說閱讀和創作時最深刻的感受。

    駱以軍拼貼在《匡超人》裡的美猴王、匡超人、回不去的流盪和追尋，這些華麗的時間碎片，翻疊著從張愛玲、白先勇一脈承續下來的無限蒼涼；第一部台灣歷史小說獎的百萬得獎作品《陳澄波密碼》，跳接著電影般的畫面；《老派約會之必要》的老派，帶著點顛頗難行的困頓。特別喜歡余華在散文中的時間回眸，《音樂影響了我的寫作》《沒有一條道路是重複的》《溫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讓人吁嘆，一個人的荒涼，促擠著一整個時代的慌亂，再回到他的小說《鮮血梅花》《戰慄》《現實一種》《黃昏裡的男孩》，仿如往返行走在一生的蛛網小徑，透過文字的再造迴旋，也就只剩下無限寂寞。                                                 2.   記憶

    純文學的內在凝視，常常重臨人生困境，無視於繽紛的人世繁華，只看見永遠不會消失的一抹灰黯，宛如在黑洞中的盤旋掙扎，成為生命中唯一的宿命。《懲罰》的法律夜暗；《獨子》的歷史擬真；格雷安.葛林的《我們可以借你的丈夫嗎？》，不改在敗德中的人性窺探；這一年，很喜歡《海象小姐和黑鳥先生》，這些小說，徬徨在記憶邊陲，逼近情感真相的揣想、推翻和面對，成為一場又一場遍經時空煎熬的心靈戰場。

    類型小說的甜美和驚悚，更容易用一種極易閱讀的「親近感」，重塑我們對時間和記憶的想像。史蒂芬金的《局外人》，是我珍貴的時間旅程，一年又一年，老史總不忘來參加我的生日盛會；接生於千禧年的女法醫，曾經是我沉迷的狂熱，一年又一年，十九年過去，《女法醫史卡佩塔15：停屍間日誌》和《女法醫史卡佩塔16：獵殺史卡佩塔》，酖於青春美好的自溺，帶著點已然成為上個世紀末的熟年荒頹；取而代之的是帶著東方血統的泰絲.葛里森創造出來的新生代女法醫，《門徒》成為2019難得的暢銷書門面，《最後倖存者》，一個又一個家庭破碎悲劇，源於中情局主事者的貪婪與背叛，《緘默的女孩》藏著「孫悟空魔法」的殺人結界裡，有點悲傷，有點執迷，但又在困頓中相信堅持、相信希望，相信在黑與白間灰色地帶的溫暖。

    傑佛瑞.亞契的《世仇的女兒》《生而為囚》，糾纏反覆和《夜鶯》的納粹磨難一樣，透過漫長的時間軸，刻劃出歷史、人性，以及我們在磨難艱困中做出選擇，然後用一生回望那些再也無法重回的轉瞬，無能為力，卻也無從放手。《黑道出版公司》《大旱》《流沙刑》《孤兒與殺人魔》《其實你不懂我》，都在平凡人生中的偶然災難，重造記憶，解說著過去和現在因緣交會的所有罪愆與償還。《後來的無盡缺憾》卡在記憶中生死兩難，遊走在狂熱和安定中的兩段愛情，因為不夠純粹，缺憾也就少了痛徹心扉的力量。

    關於時間和記憶的假設，有文學性的《記憶倒數24小時》；也有在病床邊陪我走過漫長的各種血栓檢測的傑瑞.李鐸，覆蓋記憶，在迷霧中重新啟動《大滅絕首部曲：感染》《大滅絕二部曲：密碼》《大滅絕終部曲：未來》三部曲；以人生《人生複本》在台灣書市崛起的布萊克.克勞奇的物理性假設，原著書名Dark Matter，讓我們以一種新鮮的眼睛重新認識關於時間假設的物理特質，似懂非懂地想像由我們看得到的5%發光和不發光體、70%暗能量，以及5%熱暗物質和20%冷暗物質組成的宇宙密度，進一步運用遞迴(Recusion)概念，在《記憶的玩物》中領著我們思索，一生中是不是渴望著找出哪一個時間點，可以重回、可以改寫可以重新圓滿所有的缺憾？

    在一年又一年的休閒碎片，日系小說累積出非常熟悉的閱讀基模。很喜歡簡淨又帶著點理想性的《七個會議》；熟悉的東野圭吾《名偵探守則》《沉默的遊行》和續集書《閃亮亮共和國》，一如日常朋友；《畫布下的樂園》的藝術推裡，上下兩集《來自新世界》的科幻假設，都聚焦在我們始終關心著的善與惡的拔河，流盪與安定的拉扯。2018年直木獎《初戀》、湊佳苗的《未來》和話題書《在咖啡冷掉之前》《在謊言拆穿之前》，古書堂事件手帖系列《1：栞子與她的奇異賓客》《2：栞子與她的謎樣日常》《3：栞子與無法抹滅的羈絆》《4：栞子與雙面的容顏》《5：栞子與心手相繫之時》《6：栞子與無止盡的舞台》《7：栞子與迂迴纏繞的命運》，都徘徊在時間旅程，反覆確認記憶中的艱難、困頓和無論如何都必須相信的愛。                                              3.   旅程

    2019年的「小說拾光」寫作會，成為檢拾時間流動的「關鍵按鈕」。在閱讀和寫作的討論中，一直關注學員寫作的「可讀性」，中國IP蓬勃開展出來的甜美、懸疑，以及向世界發聲的通俗介面，成為一種對照討論的寫作模型。

    鄭重推薦阿越根據內在嚮往改寫歷史趨向的《新宋1：天問》《新宋2：謀謨》《新宋3：十字》《新宋4：賀新郎》《新宋5：鷓鴣天》《新宋6：山坡羊》《新宋7：隴西行》《新宋8：南歌子》《新宋9：戰鼓》《新宋10：東風》《新宋11：柱石》《新宋12：封疆》，事實證明，即使所有的努力都改善了，人性的趨向，還是不可免地在曙光初露時走向毀滅，又在崩裂懸崖邊，重新檢拾起希望。

    唐隱的大唐懸疑錄裴玄靜系列《蘭亭序密碼》《璇璣圖密碼》《長恨歌密碼》《推背圖密碼》，得到丹.布朗的推薦，書寫最初的狄仁傑系列《并州迷霧》《風雪邊關 》《沙海疑雲》《庭州諜影》《洛陽險局》，在依雯尾牙年度推薦書的文本分析中，呈現動人的拆解線索。

    中國的古典言情，很喜歡借古諷今，《禍國：歸程》上下、《江山為聘》上下、《慶熹紀事》系列3冊、《九歌.綠衣》，都在尋找太平盛世；《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系列八冊和《尋妻之旅》，帶著點現代生活注入古典時空的趣味。民國初建時期的小說，常常刻意高抬共產黨，謝天謝地，《十二年，故人戲》上.下，只寫了為大愛化為塵埃的無數無名英雄，在國共內戰之前就安靜熄燈。

    因為《你的聲音，我的世界》裡出現一隻好可愛的小狗串起喬澤和路渺，開始讀清楓語。這個作者，糾纏於喬、沈、陸、秦四個家族，存在於不同「故事公寓」裡的角色，彼此穿透，得閒就走出不同的故事，相互串串門子，非常符合我喜歡的寫作宇宙，不分好壞，讀完喬家和沈家的《相遇終有時》、《兩生歡喜》，接著讀陸家和秦家的《強勢出擊》(網路連載時原題《原來你也在這裡》)、《睡睡有今朝》、《擦身而過》((網路連載時原題《你若懂我，該有多好》)、《如果沒有你》和《此顏差矣》。

    協助叮囑依雯在創作悲傷小說中的主調，一定要寫得「很甜很甜」，才能在揭露荒寒實讓人無措茫然，這就是小說穿透人心的力量。推薦依雯讀「很甜很甜」的《打火機與公主裙1：長明燈》《打火機與公主裙：荒草園》，趁是重讀，因為喜歡Twentine，接著看了現代的《那個不為人知的故事》《熾道》、古典的《深山有鬼》《寂靜深處有人家》，超喜歡《我家二爺》，以及吸血鬼和女巫的《晚章》。

    這一年，很不喜歡看悲劇，只要很甜很深情的，就栽進去傻傻沉迷。丁墨《摯野》上.下《烏雲遇皎月》上.下，無論時間如何流動，通往美好結局的最後，總是讓人安心；《你是我的榮耀》、《致我們暖暖的小時光》、《洋房裡的貓先生》上.下、《我的孤獨只剩愛你》和墨寶非寶的《密室困游魚》《蜜汁燉魷魚》，都帶著甜蜜傻氣；好喜歡活在《天才基本法》上.下和《天才基本法完結篇》上.下這群奧數競爭的一輩子敵人兼朋友，用青春抗衡制度掠奪，用熱血改寫社會階級。

    聽說三生石和戰神陌溪的《三生，忘川無殤》，就是典型的傻白甜，果然是我的菜，開始讀九鷺非香。司命神君、神龍長淵和天帝的《司命》；九幽魔尊和上古蘭花精靈的《魔尊》(網路連載時原題蒼蘭訣)；上神行止行雲和魔界妖獸之女碧蒼王沈璃的《本王在此》(網路連載時原題《與鳳行》)；妖龍天曜、修仙入魔雁回和九尾狐的《護心》；魔王之子和生魂的《招搖》；將軍黎霜和蠱人晉安的《與晉長安》；

祥雲仙子和初空神君的《一時衝動，七世不祥》；唐朝公主和侍衛穿越至現代的《以胖為美》；女變男、男變樹的幻形《輕語》；還有短短的殭屍速寫《挖墳》。

    從不曾看了這麼多怪力亂神修仙靈異，繼續找了小狐濡尾陰間人和陽黻的《柔風》；超級喜歡《西出玉門》上.下，還在秋日詩選課開學前，推薦所有的老師都看了遍，特別能夠理解唐詩時空穿越玉門關的生死蒼茫。

    走過這一年龐雜的甜蜜旅程，越來越覺得，年輕時不能讀言情，會喪失在現實生活中拼搏奮鬥的真實感；熟年後，實在該多多讀言情，可以在現實拼鬥後，找回一點點無條件相信人生美好的純真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