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6-14 11:15:20小蟹子

張春榮----上邪!追尋與推翻

又到了孩子們原該開開心心的畢業季。

最捨不得的是,孩子們確實得趁這個人生階段的重大轉折,經驗更多也許上了國中以後都沒有時間可以嘗試的瘋狂歲月。可是,很多爸爸、媽媽告訴我,親戚朋友們都在提醒他們,孩子們該上國中先修了,尤其,日後國中的修辭考題,越來越細、越來越難,一定得借重補習來減輕負擔。

補習可以減輕負擔,真的是這樣嗎?

修辭,是我們領著孩子「對字,多一點感覺!」的美麗遊戲,什麼時候,已經變成了負擔?

信任創作坊的家長,都接受我們的推薦,爸爸、媽媽陪著孩子們一起閱讀黃慶萱的《修辭學》。

坊間五花八門的修辭書,大概都以黃慶萱的版本做「祖師爺」。

 

因為這陣子談著孩子們的修辭學習,忽然記起,張春榮在《作文新饗宴》(萬卷樓,台北,2002.8)中談樂府詩<上邪>之改寫,這是典型的「仿擬」示範 --------

 

面對生死以之、勇敢投入愛情的主題,自1973至1993年,經歷現代詩人羅智成<上邪曲>、夏宇<上邪>、曾淑美<上邪>、林耀德<上邪注>、吳長耀<上邪疏>、陳義芝<上邪>先後加以改寫,對傳統溫柔敦厚的愛情提出新的省思與批判。

黃秋芳<非法移民>(《黃秋芳極短篇—金針菜》,1988,希代)對於樂府詩<上邪>,則有另一種改寫


☆上邪
怎麼會這樣呢? 她闔眼伏在榻榻米上,惶然找著答案。

☆我欲與君相思
好像不能相信,故事已經開始了,在初相識的午後。
她坐在那裡,不言不語。只是笑,笑他青澀的樣子,完全像個孩子。
他確實只是一個孩子,年輕、健康,而且知道自己很好看。她含笑看他的時候,像端詳窗外的流麗風景,難免心動,仍能兩不相干。他敲敲她的窗,為她唱歌,一首又一首溫柔的夜歌。
她放心地走了出來,始終沒想過,她自己已經走進了窗外的風景。

☆長命無絕衰
她跟著他在夜路上走,好像有風,可是,兩個人都覺得熱。
為了尋狩冰淇淋,他們走了好遠好長的路。最後的獵物是,生啤酒。
心中的火燄,隱隱燃進眼底,燒上頰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的關係。像逐夢的孩子,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所有的構想和期待都換了顏色。
離開啤酒屋的時候,他停了下來,小心地問,可不可以牽妳的手?
她搖搖頭。
知道他是個孩子,也許不明白自己在說些什麼。她還是願意,陪著他,無欲無求的走。
風好涼,一條長長的路,沒有盡頭。

☆山無陵
路太長了,他們需要找個據點,坐下來。在懸空冰涼的五層樓上,一個小小的房間,幾方素樸的榻榻米。
於是,他們有了自己的山頭、自己的豪奢。而且是不費力的經營,像原始的子民,用本能來建築巢穴。
以為可以天長地久。
天亮以後,才恍然記起,所有的溫熱、顏色,其實只艷在一夜。
他們的山頭,在張皇驚措裡傾頹……

☆江水為竭
從黑夜,到白晝。沒有風、沒有水。
一直覺得渴。
他們要在枯涸、貧瘠裡互相需索。卻只感覺到,心中的井,越來越乾澀。
她想到,他不是她的水源,她也不是他的。她只有將他驅逐。在他不能相信的眼裡,端著一張霜肅的臉顏。
終於有水,在他眼裡匯流成河。
她看到他的年輕與稚弱,越是覺得,他不能是她的水源。那樣的水沒人肯飲,還是覺得渴。
於是,她告訴他一句話,如果我是你,求來的東西我都不要。然後溫柔溫柔地問他,你為什麼還要去求?

☆冬雷震震
她回到窗子裡,聽窗外鼓聲鼕鼕。戰事已經開始了嗎?她沒來由只覺得怕。
窗子已經關緊了,她沒有多餘的鑰匙給他。
她貼著窗緣,聽他在窗外一遍一遍唱著歌。於是鼓聲,換了場地吶喊,在她小小的方寸之間,不可遏阻的翻騰奔竄,像四起的驚雷。
對於驚雷,她沒有免疫的藥方。

☆夏雨雪
她開了窗,讓他進來。像迎接雪地裡的春天復返。
以為日子過去,就會平平安安地,如一路隨行的陽光。
在他們最親密的時候,他以一種溫柔的語言來對她說,妳知道妳有多老嗎?我大哥的年紀都比妳小。
她看著他的臉,還漾著孩氣的笑意。這樣一種陽光的表情,森森冷冷,把她凍結起來。她動彈不得,只有任著自己,迅速冰涼。
雪,突然落了下來,以一種叫人錯愕驚惶的速度。

☆天地合
她這才明白,他是她的非法移民,在不小心的剎那裡進駐。
此後一生,開啟了他們進據與驅逐的命運。

☆乃敢與君絕
就好像,進據與驅逐,成為他們之間最熟悉的遊戲。
他說她是一個放牧蜻蜓的女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風暴就會來臨。
她笑了笑,沒有辯白。
他越來越覺得她的費解。只有她自己知道,拒絕,是一種兩面的鞭策,兩個人一起受傷、淌血。
也許他還不知道,她的拒絕,包含了對自己的冷漠、放棄和捨得。
能捨,才能得吧?她是不是這樣希望著。

他們以後的命運,他們自己不知道。

☆上邪
怎麼會這樣呢?
她伏在舊日熟悉的榻榻米上,惶然找不到答案。


<非法移民>與原詩最大的不同有三:
第一、顛覆原作,改變主旨。
由原本信誓旦旦的肯定,變成事與願違的困惑。

由高昂熱烈的呼告(「上邪!」),變成惶恐灘頭說惶恐的激問(「怎麼會這樣呢?」)。
全篇道出男女間飄渺之情的困境,浮動反諷的基調。

第二、揭示事件原委,刻劃心理癥結。
由原本概括的愛情宣言,轉換成特定人物(「她」、「他」)的外遇事件(「非法移民」大都指「第三者」)。
而熱力四射的愛情強度,也在「姊弟戀」或「戀母情結」的失衡關係中產生質變,漸行漸遠。深悟「像男孩的男人」(「笑他青澀的樣子,完全像個孩子」),既迷人也傷人。
原來彼此只是暫時的迷失,暫時的慰藉。一場遊戲終究是一場遊戲,沒有永遠的永遠。

第三、妙用場景,塑造氣氛。
原詩「不可能」的自然景觀(「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一躍而成女主角憂傷心理的折射投影,成為愛情短路的不諧表徵(「他們的山頭,在張皇驚措裡傾頹……」、「他們要在枯涸、貧瘠裡互相需索」、「他不是她的水源,她也不是他的」、「鼓聲,換了場地吶喊,在她小小的方寸之間,不可遏阻的翻騰奔竄,像四起的驚雷」、「她開了窗,讓他進來,像迎接雪地裡的春天復返」)。
似此引申、點染,豐富山水意象的意涵,具象化女子幽微悸動的心事,洵為作者高明所在。 

夏宇的上邪---取材與眾不同 2009-06-19 14:52:57

祂乾涸了,他們是兩隻狼狽的槳。

他描述鐘,鐘塔的形狀,繪畫的,有一層
華麗的幻象的窗。垂首的女子細緻像一篇臨行的
禱文。

類似愛情的,他們是彼此的病症和痛。
他描述鐘,鐘聲暴斃在路上。
遠處是光,類似光的。類似髮的,光肯定
為一千呎厚的黑暗;他描述鐘聲,鐘聲肯定鐘
鐘是扶持的長釘。肯定的銹,以及剝落。

剝落是肌膚。石器時代的粗糙,他們將以
粗糙互相信賴。仍然,祂不作聲,他描述戰事
佔據的鐘塔,他朝苦修的僧袍放槍。
鐘聲暴斃在路上。

祂仍然不作聲。謠傳祂乾涸了。他們主動
修築新的鐘塔,抄錄禱文,戰後,路上鋪滿晴朗的
鴿糞。

很久啦!真的不能叫世代進化 2009-06-17 14:28:23

上邪 ☆陳義芝
         
她準備了一包乾糧兩瓶礦泉水
在我遠行的行囊裡哀愁地說
南方多地震
我怕劫後挖出我的身體
水已乾糧已腐
就在一塊殘瓦上刻了天地合三個字
留給她
             ----《我年輕的戀人》(1991.11)

古人 2009-06-17 08:03:06

遙遠的美好往昔啊!
我們都這樣深深沈溺於樂府女子的
鮮烈決絕

一句上邪,千言萬語
然後隨著流光運轉,
心中有情,就試著改寫一番

可惜,張春榮的收集與整理,完成於2002年
上邪的改寫,自1973至1993年
近十年間,已無新起作家投入改寫

&quot上邪&quot隨著世代進化,仍然只是
遙遠的美好往昔
手機世代的愛情,已非
樂府詩年代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