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山瑣錄:商君書總述
商鞅之書,《漢書‧藝文志》稱《商君》二十九篇。《三國志‧蜀書‧先主傳》註稱《商君書》[1],《舊唐書‧經籍志》始稱《商子》[2]。其卷數,南宋初,晁公武《讀書志》稱:「亡者三篇。」宋末,陳振孫《書錄解題》則云:「今二十八篇,已亡其一。」所見版本不同。《四庫總目》謂各據所見而言也。[3]又謂所錄自〈更法〉至〈定分〉凡廿六篇,其中第十六篇、第廿一篇,皆有目無書。終以其術非聖,列「存目」貶之。其後,錢熙祚(1800-1844)《指海》自《群書治要》卷三十六輯得《商子‧六法》殘篇一百五十六字。清末倡言圖強,商君術能強秦,學者關注始多。
《四庫總目》稱《文獻通考》引周氏《涉筆》,謂鞅書多附會後事,或以開卷第一篇〈更法〉稱「孝公」諡號,疑取他詞,非鞅所論著,猶管仲在桓公前卒,而《管子》書屢稱「桓公」。山子按,此是後人修訂文字,註明可矣,不足深怪也。而疑偽滋始,清末由此寖多。折中言之,流傳二千餘年之書,為商賈錯簡,手民訛奪,誠不能免。據以為偽,亦不盡然,端在讀者善鑒也。
商君事跡具《史記》本傳,其書大旨在政摶於一,其法則尚功、遏蠹二途。尚功者,使事功日著而不骫也,以富強之道在農與戰,農則事生產,富財以資戰鬥,戰則事殺敵,強兵以滅諸侯,一切施政,悉以富強為務,其〈墾令〉〈農戰〉〈開塞〉諸篇是也。遏蠹者,凡有害富強之道者,一切悉禁之,是有禁辯慧、去六蝨、嚴連坐之政,〈去彊〉〈說民〉〈弱民〉諸篇皆是也。秦自孝公以下,因商君遺策,至始皇遂并六國,終成大一統之業者,得商君遺策也。然謂「禮樂蝨官生」,終視詩書為蝨蠹也。〈秦本紀〉稱丞相李斯言:
「古者天下散亂,莫之能一,是以諸侯並作,語皆道古以害今,飾虛言以亂實,人善其所私學,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并有天下,別黑白而定一尊。私學而相與非法教,人聞令下,則各以其學議之,入則心非,出則巷議,夸主以為名,異取以為高,率群下以造謗。如此弗禁,則主勢降乎上,黨與成乎下。禁之便。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見知不舉者,與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為城旦。所不去者,醫藥、卜筮、種樹之書。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為師。」
竟至焚書阬儒者,肇於商君軍國體制使然也。誠用其謀,必富且強,然則敵國既滅,而不知改度者,正所謂「馬上得之,焉能馬上治之」。秦之盛,本乎此,亡之速,亦由乎此,可不戒乎。尚功、遏蠹,萬世不廢之論也,然重國與法,輕人倫、鄙文化,一時富強之策,終非久安之道。其說質之今日,則軍國主義、資本主義之一部。其遏蠹猶風險管理,近世由產品之品質管理,擴為服務品質管理,矧至顧客滿意、埃索(ISO)認證,導至消費意識高漲,反客為主,誠所謂治絲益棼者;又資本家逐利潤,縮成本,提高生產力,至於用人如工蟻,苛細不近情理,皆與《商君書》暗合。又韓非謂鞅之法,無術以知姦,賞不當其才。皆資本家且宜留意,而況為國者乎?是讀此書者,不能不知也。
版本以清末嚴可均校本、錢熙祚輯佚二人最有功。民國一百年,大陸東華師範大學教授方勇輯《子藏》,法家部《商君書》錄本文、註本、節本、校勘本、批校本、研究等,迄民國初,得六十三種。[4]並謂嚴可均校跋尤珍,以孫詒讓(1848-1908)錄孫星衍(1753-1818)、嚴可均(1762-1843)、錢熙祚(?-1844)校《二十二子》版本,為遜清校勘集大成,此版有光緒二年浙江官書局刊本(乃可均乾隆五十八年版)。又以王仁俊《商君書發微》足見清人校勘成績。至於民國時期則稱八家如下:
王時潤《商君書斠詮》。
朱師轍《商君書解詁》四卷本及定稿五卷本。
尹桐陽《商君書新釋》。
簡 書《商君書箋正》。
陳啓天《商君書校釋》。
王心湛《商君書集解》等注釋集解本。
陳啓天《商鞅評傳》。
羅根澤《商君書探源》。
[1]《三國志‧蜀書‧先主傳》:「先主殂于永安宮,時年六十三。」註引先主遺詔:「可讀《漢書》《禮記》,閒暇歷觀諸子及《六韜》《商君書》,益人意智。」《商君書》益人意智,此語不虛。
[2]《四庫全書總目‧子部‧法家類存目》有〈商子提要〉謂:「其稱《商子》,則自《隋‧志》始也。」以為誤也。
[3]《四庫全書總目‧子部‧法家類》存目有《商子》五卷,以〈提要〉稱:
「舊本題秦商鞅撰,鞅事蹟具《史記》。鞅封於商,號商君。故《漢志》稱《商君》二十九篇,《三國志‧先主傳註》亦稱《商君書》,其稱《商子》,則自《隋‧志》始也。陳振孫《書錄解題》云:『《漢志》二十九篇,今二十八篇,已亡其一。』晁公武《讀書志》則云:『本二十九篇,今亡者三篇。』《讀書志》成於紹興二十一年(1151),既云已闕三篇。《書錄解題》成於宋末,乃反較晁本多二篇。蓋兩家所錄,各據所見之本,故多寡不同歟?此本自〈更法〉至〈定分〉,目凡二十有六,似即晁氏之本。然其中第十六篇、第二十一篇又皆有錄無書,則併非宋本之舊矣。《史記》稱讀鞅〈開塞〉書,在今本為第七篇,文義甚明。而司馬貞作《索隱》,乃妄為之解,為晁公武所譏。知其書唐代不甚行,故貞不及睹。又《文獻通考》引周氏《涉筆》,以為鞅書多附會後事,疑取他詞,非本所論著。然周氏特據文臆斷,未能確證其非。今考《史記》稱秦孝公卒,太子立,公子虔之徒告鞅欲反,惠王乃車裂鞅以徇。則孝公卒後,鞅即逃死不暇,安得著書?如為平日所著,則必在孝公之世,又安得開卷第一篇即稱“孝公”之諡?殆法家者流掇鞅餘論,以成是編,猶管子卒於齊桓公前,而書中屢稱『桓公』耳。諸子之書,如是者多。既不得撰者之主名,則亦姑從其舊,仍題所託之人矣。」(p1980-1981)
[4] 按唐刊一本、明刊十七本,清刊十九本,民國刊二十二本,播遷後大陸刊二本。合止六十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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