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文章有意象比擬之法，易‧繫辭稱：「聖人立象以盡意。[1]」謂言所不能盡者，則喻以明之，經稱「象曰」云云者是也[2]。若王充論衡‧亂龍曰：「立意於象」又曰：「禮貴意象，示義取名也。」則以意象別尊卑之序。文心雕龍‧神思稱：「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是文學亦不違其用。

　　意象於詩之比興，尤屬必然。所託之象，或取於物、或人或事，靡有定則。一象可表多意，一意亦可託多象，專在文章所需。如水於易為險阻，若云「逝者如斯」，則指光陰；據「水曰潤下」，則擬同恩澤；謂「君子之接如水」，則有清白意。又如雲於詩謂：「有女如雲」，為數多之意；若「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則輕藐之也；若依「弇日為蔽雲」，則為小人之象[3]，此一象可表多意也。是故，象之於意，非一成不可變易，如梅在六朝尚為柔弱之姿，過趙宋始有堅貞之象。

　　反之，一逐臣之意，可藉屈原，亦可託於昭君，即香草美人之意。一祝壽之意，可用松喬，亦可賦金石，亦可頌岡陵[4]，此則一意可用多象。是以，意之言象，亦隨事取譬，惟其當而已矣，無拘定式也。

　　﹝清﹞方世舉蘭叢詩話謂：「比興，率依國風之花木草蟲，楚辭之香草美人止耳。愚意兼之以周易彖爻，太玄離測，尤足以廣人思路。」然古來大家如李、杜輩，託意率不違易象而能生新。是則物象而外，歲序、數字、方隅亦可有寓意。如歲序在春，則喻壯盛，入秋喻中年。廣春之象，則東風、冰釋、花開；廣秋則西風、霜露、籬菊，冬則雪與梅矣。數字所寓，一者無匹，亦全備之意；二則不孤；其三與九，喻數之多；四者四維四隅周備；然三三五五[5]、三三兩兩[6]，則有稀落零星之意，要之奇數乃隻立不偶之象，故竹林有七賢，陶潛稱五柳。偶數為雙為輔，故稱四輔、八俊。其在方隅，則南面稱孤，北面稱臣，南北合語，有相違之意。東西合稱，則分散奔走，亦有物義。

　　意與象，或謂「情」之與「景」，或曰「心」與「物」，或曰「喻體」與「喻依」，理固相通。賀貽孫詩筏謂：「作詩有情有景，情與景會，便是佳詩。若情景相睽，勿作可也。」蓋外在景物，必與內在情意相符，始稱情景交融，若言景不副其情，則不成語次，下筆不可不知也。或謂唐詩之高妙處，全用興象，全在興趣者，理斯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