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詩（11）怪詩之一

　　牛僧儒作《玄怪錄》，李復言繼為《續玄怪錄》，筆致差似，今所見兩錄原貌已亂，誰為之者，有數篇頗難細詰。其有詩者，亦略見錄於《全唐詩》中，推其中有詠詩之錄，最早者似是「柳歸舜」遇鸚鵡乙事，其記隋開皇九年（589），吳興柳歸舜泛舟巴陵，為風吹至君山，因登岸尋徑，不覺四、五里，信步越澗而行，忽道旁一大石，周匝六七畝，表裡洞澈，圓而砥平，其外盡生翠竹，高百餘尺，葉曳白雲，森羅映天，清風戛為絲竹之音。石中生一樹，亦高百餘尺，條幹五色，翠葉如盤，花徑尺餘，異香成煙，著物霏霏。有鸚鵡數千，丹嘴翠衣，尾長二三尺，翱翔其間，相呼姓字，音旨清越，或有唱歌者曰：「吾此曲是漢武鉤弋夫人所唱。」詞曰：

戴蟬兒，分明傳與君王語，

建章殿裡未得歸，朱箔金缸雙鳳舞。

名阿蘇兒者曰：「我憶阿嬌深宮下淚。」唱曰：

昔司馬相如，為作長門賦，

徒使費百金，君王終不顧。

名武游郎者言：「余昔見漢武帝，乘郁金楫，泛積翠池，自吹紫玉笛，音韻朗暢。帝意歡適，李夫人歌以隨。」歌曰：

顧鄙賤，奉恩私，

願吾君，萬歲期。

有武仙郎者與歸舜問訊，自稱：「下官禽鳥，不能致力生人，為足下轉達桂家三十娘子。」因呼「阿春」，即有紫雲自西南飛來，雲散而珠樓飛甇，周匝石際。一年可十三、四之青衣，出戶致語歸舜，請垂略坐，以具蔬饌，稱三十娘子以黃郎不在，不敢接對郎君，傳教「鳳花臺」鳥看客？即有一鸚鵡飛至歸舜前，自稱「鳳花臺」，言昨日過蓬萊玉樓，有詩一章，問歸舜能聽乎，即誦之曰：

露接朝陽生，海波翻水晶，玉樓間寥廓，天地相照明，

此時下棲止，投跡依舊楹，顧余復何忝，自侍群仙行。

歸舜曰：「麗則麗矣，足下師乃誰人？」鳳花臺曰：「僕在王丹左右，一千餘歲，杜蘭香教我真籙，東方朔授我秘訣。漢武帝求太中大夫，遂在石渠署見揚雄、王褒等賦頌，始曉箴論。王莽之亂，方得還吳。後為朱然所得，轉遺陸遜，復見機、雲製作，方學綴篇什。機、雲被戮，便至於此，殊不知近日誰為宗匠。」歸舜曰：「薛道衡、江總也。」因誦數篇示之。鳳花臺曰：「近代非不靡麗，殊少骨氣。」

　　俄而阿春捧玉盤珍饈至，飲食訖，忽有二道士自空飛下，顧歸舜曰：「太難得，與鸚鵡相對，君非柳十二乎？君船以風便，索君甚急，何不促回？」因投一尺綺曰：「以此掩眼，即去矣。」歸舜從之，忽如身飛，卻墜巴陵，達舟所，則舟人失歸舜已三日矣。後歸舜復至此，泊舟尋訪，終不得。

　　山子曰：怪哉，人能詩，鳥亦能詩，人能評詩，鳥亦能評詩。莫是借題詼諧六朝文風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