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詩(04)鬼詩
非人詩(04)鬼詩
《彥周詩話》載:「元撰作《樹萱錄》,載有人入夫差墓中,見白居易、張籍、李賀、杜牧諸人賦詩,皆能記憶,句法亦各相似。最後老杜亦來賦詩。記其前四句云:
紫領寬袍漉酒巾,江頭蕭散作閒人,
秋風有意吹蘆葉,落日無情下水濱。
嗟乎!若數君子,皆不能脫然高蹈,猶為鬼耶?殊不可曉也。若以為元撰自造此詞,則數公之詩,尚可庶幾,而少陵四句,非元所能道也。」許顗疑元撰自為此詩,又疑撰不能為老杜之句。若《聊齋誌異》林四娘之俳律:
靜鎖深宮十七年,誰將故國問青天,
閑看殿宇封喬木,泣望君王化杜鵑,
海國波濤斜夕照,漢家簫鼓靜烽煙,
紅顏力弱難為厲,惠質心悲只問禪,
日誦菩提千百句,閑看貝葉兩三篇,
高唱梨園歌代哭,請君獨聽亦潸然。
作者謂「詩中重複脫節﹐疑有錯誤。」不免欲蓋彌彰,便似曹雪芹作《紅樓夢》中詩。
《全唐詩》第八六六卷,有三事足以觀止。首曰,太和中(827-835)進士王軒,少為詩,頗有才思,嘗遊西江,泊舟苧羅山下,題詩於西施石。
嶺上千峰秀,江邊細草春,今逢浣紗石,不見浣紗人。
俄見一女子自稱西施,振瓊璫,扶石筍,以詩酬謝:
妾自吳宮還越國,素衣千載無人識,
當時心比金石堅,今日為君堅不得。
軒復答詩:
佳人去千載,溪山久寂寞,野水浮白煙,巖花自開落,
猿鳥舊清音,風月閒樓閣,無語立斜陽,幽情入天幕。
西子亦答:
高花巖外曉相鮮,幽鳥雨中啼不歇,
紅雲飛過大江西,從此人間怨風月。
軒又詩:
當時計拙笑將軍,何事安邦賴美人,
一自仙葩入吳國,從茲越國更無春。
西子繼酬:
雲霞出沒群峰外,鷗鳥浮沈一水間,
一自越兵齊振地,夢魂不到虎丘山。
是記西施與進士王軒倡酬詩,西子,美人也,自沼吳以來,千年間未有見之者,王軒竟以二十字賺得西子一面,此間不知羨煞多少兒女。
其次,龐德公,漢時隱士也,亦有〈同鹿門少年馬紹隆冥遊詩〉二首見收於是書:
千年故國歲華奔,一柱高臺已斷魂,
唯有峴亭清夜月,與君長嘯學蘇門。(同望荊門)
高名宋玉遺閑麗,作賦蘭成絕盛才,
誰似遼東千歲鶴,倚天華表卻歸來。(憶荊南)
其三,甄后以曹植〈洛神賦〉之故,世擬甄氏即洛靈。同書載:太和處士蕭曠,善琴,東遊至洛水之上,見一美人,自稱洛浦神女,即甄后也。性好鼓琴,願一聽君操。曠為彈〈別鶴〉及〈悲風〉,后又召龍王織綃女傳觴敘語,留詩而別。其詩曰:
玉箸凝腮憶魏宮,朱弦(絲)一弄洗清風,
明晨追賞應愁寂,沙渚煙銷翠羽空。
織綃女詩亦有詩:
織綃泉底少歡娛,更勸蕭郎盡酒壺,
愁見玉琴彈別鶴,又將清淚滴真珠。
蕭曠答詩:
紅蘭吐豔間夭桃,自喜尋芳數已遭,
珠珮鶴橋從此斷,遙天空恨碧雲高。
鬼詩固奇矣,商周之舊鬼能近體詩,尤奇矣,冥冥中何玄怪若茲,將不有疑之者乎。《閱微草堂筆記》載:有西湖扶乩者,下壇詩曰:
舊埋香處草離離,只有西陵夜月知,
詞客情多來弔古,幽魂腸斷看題詩,
滄桑幾劫潮仍綠,雲雨千年夢尚疑,
誰信靈山散花女,如今佛火對琉璃。
知為蘇小小也,客或請曰:「仙姬生在南齊,何以亦能七律。」乩判曰:「閱歷歲時,幽明一理,性靈不昧,即與世推移,宣聖惟識大篆,祝詞何以寫隸書,釋迦不解華言,疏文何行以駢體,是知千載前人,其性識至今猶在。即能解今之語,通今之文,江文通、謝元暉,能作愛妾換馬八韻律賦,沈休文子青箱,能作金陵懷古五言律詩,古有其事,又何疑於今乎。」又問:「尚能作永明體否?」即書子夜歌四詩曰:
歡來不得來,儂去不得去,懊惱石尤風,一夜斷人渡。
歡從何處來,今日大風雨,濕盡杏子衫,辛苦皆因汝。
結束蛺蝶裙,為歡掉舴艋,宛轉沿大提,綠波雙照影。
莫泊荷花汀,且泊楊柳岸,花外有人行,柳深人不見。
以紀文達之博洽,但言:「雖才鬼依託,亦可云俊辯矣。」南山子曰:非徒俊辯,詩亦可觀,若如此,鬼詩尚爾勝人,李杜以後,欲「詩成泣鬼神」者,不亦難乎。
按:
1.歡:六朝時,女子暱稱愛人。
2.儂:今臺語仍以自稱,如「儂哪知」;或作第三人稱,亦通「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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