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

跟涂四金的小說『香水』男主角葛奴乙一樣，我擁有靈敏嗅覺，無論是刻意隱瞞的噁臭，或是若有似無的清香，我可以比常人更快察覺。我從沒想過，對味道的敏感，可以有機會讓我更接近你。

那時下著雨，我們共用一把傘，在雨中步行。空氣雖然潮濕，卻很清新、純淨。被這樣美好天然的氣息包圍著，我似乎有了能力，能好好靜心同你暢所欲言。

葛奴乙用「人的體味」精煉出奴役人心的香水，而我，用「人的體味」編織情網。

我提及辦公室的公廁。

狹隘的空間，滯留著各種味道。

辛辣程度不一的尿騷味，更不用提各種讓人作噁的糞臭，有的如腐臭墨汁，有的帶著宿便多日的酸味。

偶爾，運氣好，少數來自女人的體香，還妙漫於空氣中，有時是肌膚上塗抹的保養品香味，有時是香水餘韻，但夾雜在廁所充斥的各式穢氣、以及與噁臭分庭對抗的消毒水中，任何香味也變得悲慘不堪。

甚至，我還不時聞到女人下體的味道。鹹鹹的。有的像魚腥臭，有的像腐敗的起司。

女人下體味。

雖然是關於嗅覺的話，但這話充滿暗示性，極度撩撥感官與想像力。

你不禁回應：難怪有男人喜歡躲在女廁。

你錯了，男人躲在女廁，是為了視覺的刺激，不是為了嗅覺。但我不在意。我要的，是引起你的注意力，然後順勢製造下一個話題。一個再次關於體味的對話。而這回，體味的主角，是你。

我說：你不是請我替你整理一些貼身織物嗎？你擔心這些織物沾染你身上的味道，你擔憂是不好的味道，才請我前去整理。

我們肩併肩走著，我直視前方，很難看到你臉部表情，但我不需轉頭看你，也充份感覺到，你十分專注嚀聽我的話語。

我繼續說下去。

我對味道很敏感，那些被你使用的織物，是好聞的。沒有你擔心的體味困擾。

好聞的味道，是那些呢？

除了布料洗滌劑殘存的清香，還有你身上的味道。你身上混合著多種香味，有洗澡的沐浴香，有來自你擦乾身子的毛巾香，還有你擦拭的乳液香。加上，你平日沒吃亂七八糟的食物，沒有暴飲暴食，生活作習也正常，所以你的身體被你照顧的很好，你聞起來很舒服。

你聞起很舒服。

這句話，正中紅心。

我感受到你的目光。我愈發緊張，但我不能卻步，我必需一股作氣攻入你的心房。我努力把話一字一字說清楚，就怕你漏聽了。

我像個扭捏不安的小伙子說，當我擁抱你時，你聞起來很舒服。

你笑了。你說：那我下次擁抱你時，也要來聞聞你是什麼味道。

我羞怯了。但我總算對你說出我想說的話。冀望著，這些話，在你心中札根，讓我在你心中有一席位。

年少時，我曾狂戀一個人。某個寒冬，那人騎車載我去車站，他擔心我受寒吧，把身上圍巾借我。那條圍巾，包覆著我的耳朵脖子，也包覆著我的口鼻。溫暖的圍巾，有著他沖澡後的溫香。

那時口拙，當我下車跟對方道謝時，我竟結結巴巴說，這圍巾有味道，我洗淨後還你。其實他的體味好聞極了，我是擔心自己把他的圍巾用髒了。話沒說完，我便懊惱了。這樣豈不讓人誤會，以為他的圍巾有異味。但那人對我沒興趣，為人也灑脫，他根本沒留意我說什麼，揮揮手告別便離開了。

不愛，便灑脫了。

我不再是當年渾沌的少年。在歲月的河流中，我也汲取了該有的智慧與歷練，懂得適時表情達意。還有很多關於你味道的事，我此刻無法對你說。怕嚇著你了。

你曾送我一件襯衫。是有人穿過再被洗淨的。看尺寸，就知道這不是你的衣物。這衣物顯然跟著你的衣服一起被盥洗，也一起懸掛在你的衣櫃中，跟著你所有服裝相親相依，直到你把它拿出來送給我。襯衫有天然洗衣劑帶著柑桔類植物的清香。我帶回家後捨不得穿，因為衣物穿過再洗淨，你的味道便不見了。雖然沒穿，長久放在衣櫃中，屬於你的味道還是一點一滴消逝了。

你還送我你使用過的皮夾。你很少用，皮夾還很新。

這皮夾，也有來自你居住空間的味道。是你家空氣中特有的味道，偏像木頭或毛氈的家具氣味，但不是來自家具本身，而是抹在家具上的保養油揮發後，滲透在你家的每個角落，屋內每個毛細孔，都被這特殊味道浸染了。我聞著皮夾，可以想像這皮夾曾被你放在抽屜中許久不見世，所以屬於你家特有的味道被好好保存著。我想保留這些味道，屬於你的味道，但很難保存下來，皮夾我一直沒用，放在抽屜中，跟那襯衫一樣，已沾染屬於我居住空間的味道。

這陣子你還送我旅行時買的圍巾。你原本是買給自己的，不知為何，你一開心，便衝進臥房取出全新的圍巾，還未拆封，便大方贈我。這圍巾很好聞，有羊毛料令人溫暖與安心的味道，但是沒有你的味道。

我不敢幻想，我身上是否能帶著你的味道。

我跟葛奴乙一樣，靜靜等候對的時機，等著收藏你的味道，等著讓自己擁有你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