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舞吧。》 ── 《一提一放的背後,她和我的背後》
《一提一放的背後,她和我的背後》
呼吸,再平常不過的行為,理所當然的程度就跟你問天空是什麼顏色,多數人都會回答藍色一樣,導致這個存活下去的行為幾乎被我們忽略不看。
可是誰又知道,一呼一吸間,一提一放間,以及它們的背後,是多麼艱難,難耐。
提起後,放下
簡單到草履蟲都可以做得完美
可我,卻
比單細胞還不如
遺忘了那些
到底記得了什麼?
轉身望去
你的,我的
背後到底剩下什麼?
我睜開眼,天花板上的日光燈的白光巨大的像幽靈的身軀要吞噬我,瞇著雙眼開始打量眼前的一切:天花板上的日光燈、有光的地方、身體的沉重疼痛。
我離開了嗎?
離開那個沒有盡頭沒有出口甚至沒有開始的黑暗了嗎?
一個一個疑問像鞭炮在腦海炸開,用力眨了幾下眼睛,嘗試著動動手指、手臂,骨頭和肌肉的刺痛就像連續跑了兩天兩夜那樣,然後奮力把腰坐起,讓視線能看到正常的角度 ─
沒錯,這裡正是藍的練習室。
左邊的大鏡子反射出我憔悴的身體,環繞四周,藍不在,什麼人也沒有,但是疼痛讓腦袋無法正常速度思考,身體和大腦都呈現出遲緩一半以上的後滯。
「藍。」
我出聲,並再次環視這個空間,除了鏡子外,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日光燈的白光把鏡子照耀得一閃一閃,在某個角度看起來會有一條像鑽石般晶亮的光。
呼吸有點兒急促,眼神垂下盯著膝蓋,此時曾經的大學生活像亂碼一樣入侵腦海。
室友A,是個非常理性而且現實的人,常常會在我跟他說腦中天馬行空的靈感時狠狠地潑我一桶冷水,並投以一個難以置信的眼神,好像我是一頭長了翅膀的牛。可想而知,有過幾次經驗後再也不跟他提及我感到有趣的想法和幽默,何必去對一頭馬舞著紅色綢布呢?
學姊B,花蝴蝶般的單純生物,跟她在一起很輕鬆,算得上體貼又善解人意,而且異常誠實,尤其對她自己特別。即使為了某一男人甩了她傷心到離家出走,B也依然很清楚知道自己在逃避。
B的聲音像電台般於腦海播放:「最殘忍的事莫過於自己騙自己,且深信不疑。」
突然,A的聲音插播進來:「你又深陷幻想中了。」
他們兩個的聲音相互交錯,像增四度,非常不協和的音程,一遍又一遍在鋼琴上砸著鍵盤,完全沒有想要解決到完整的和弦上。頭開始陣痛,想起A有整齊癖,任何東西都要擺得非常端正整齊,某些時候我非常鄙視他,彷彿是一種自以為控制世界的優越感 ─ 因為現實生活中實現不了。
我再一次抬起頭,尋找藍的蹤影,大鏡子中依然只有我孤身一人臉色蒼白地坐在地上,玻璃門外的夜顯得黑如墨水,風聲呼呼地撞擊門和縫隙,一股莫名其妙的顫慄感油然而生,不知為何而起,我只能清楚感覺到掌心冒出的和及頸後的雞皮疙瘩。
此時突然想起A。
為什麼呢?
就算他如此現實,現實到可悲的地步,四年的室友期間我卻從他身上學到了某些平凡:例如該如何平和地面對家人。
因為他現實,所以不會被滿腔的夢想理想產生的火焰覆蓋,親近的人給與的關心能從容地化為一道彩虹。因為缺乏想像力(亦或壓抑著),所以鮮少發呆傻笑,機器人般做著例行公事,能如期地完整做好多數事情。
這樣可悲又令我睥睨的A,竟然像個活教材似地教會我感到艱澀難色的事。
一想到這,雞皮疙瘩從頸後蔓延到手臂和鎖骨處。我閉上眼睛,期許著發生的一切都是場夢,睜眼後就會回到正常的日子:我依然每周五晚間六點三十分站在這裡看著藍跳舞,然後對我露出笑容,我們淺淺閒聊幾句。
身體的疼痛讓幻想及希望全數墜落,頭痛更劇烈了,兩手的食指和中指輕按著太陽穴,觸摸下能感覺到血管的跳動,一汩一汩地。吐了口氣讓緊繃的身體放鬆,緩緩地再次睜開眼。
心臟就像自由落體般,狠狠地揪了一下,魂魄彷若脫離了地心引力,失重感襲上全身,視眼延伸出去的方向直定定地沒有轉彎也無法移開。
「藍。」我的聲音沙啞到簡直是吞了一整杯沙子的程度。
藍背對著我,弓曲著腿坐在前面,沒有出聲,也沒有回頭,我們好像處於不同次元,僅僅間隔兩公尺的距離,我的聲音彷若永遠也傳不到她那裡。
眼睛像被磁鐵吸住了般無法從藍的背影離開:恐懼加上錯愕。是我遇見藍後,撇開愛慕她的心之外,最多時候的情緒。
我等待著藍回過頭,或者出聲,好劃破冰冷凝結般的空氣,讓我能從裡面解脫,重回實感。
「我知道,因為我從來沒有放下過,所以也不曾提起。」
藍的聲音出奇地平和,卻比任何一種哭泣還要令人揪心,哀傷逐漸瀰漫,纖瘦的背透過稀薄的衣服清晰地呈現骨頭的輪廓,我感到背後一陣寒意,和輕到無法呼吸的重量。
「你和我是一樣的,雅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