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3-18 14:56:11青林檎

咖啡館與戀情之正相關性調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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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咖啡館打工時,是非常愉快、同時也非常痛苦的時光。回想起來,幾乎不敢置信,自己如何能在充滿菸味的吧台站上八、九個小時,還能遊刃有餘地向呼吸間混雜著酒味菸味咖啡味的客人微笑呢?職業病吧,朋友f說。當我們退下工作線學習當客人,仍習慣性地對著來人微笑、用詞有禮,還一邊收拾桌上殘局。我一向討厭菸味的,那兩年裡卻不知吸了多少二手菸,老闆的BOSS、婷婷的七星、貢丸的…(忘了),還有許多僅是過客的薄荷涼菸、極臭的萬寶路、難得一見的長壽和新樂園、更為少見的外國品牌……全都在我體內混合;當它們交會時,想必也與眼前的景象類似吧,捲著跳著,在肺泡間穿梭,撞擊也侵蝕我的身體。唯獨馬哥抽的菸斗有股獨特的菸草香,填裝菸草的舉動必須謹慎,不經意形成一種優雅,與週遭的喧囂自然隔離,時間向後退到那個一切舉止都講究緩慢優雅的年代。

擦拭杯子的同時,我總是站在吧台後,眼神逡巡於客人與客人間。咖啡館是現代的八卦集放站,猶如過去女人洗衣的河岸或文人的茶館。位處台北市東、西區交會處,店內總是同時出現多種人:穿著簡潔洗鍊的出版界人士或記者,言談間透露微微的傲慢以及難以覺察的心機角力;偶然路過暫歇落腳的人,他們的模樣五花八門,大聲歡笑說的是久別重逢的喜悅、小孩好可愛,而我向來不懂辨別他們的真實身分;默默坐在牆邊角落讀著自己書的學生和上班族,也許,只有他們確實地嘗過咖啡的味道,第一口便發現康寶藍的奶油品牌換了。偶而偷跑出來的老闆的貓,鑽過桌子下時會引起小小的驚呼。人間百態,但最落魄的那一面在此看不到。

當年就發現原文書和菸的威力了。原文書是知識與權力的象徵,而夾著香菸的纖長骨感手指,對我而言有無法言喻的魅力(當然,手指要好看才行),儘管我並不喜歡菸味。兩樣相加不只是雙倍,而是相乘的效果,及伴隨而來的微醺感。就像《西洋骨董洋果子店》的老闆橘,總是編著聽起來真實度百分百、實際上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的客人的故事,咖啡館的吧台後面除了最忙碌的時刻,也不斷上演著故事接龍。一對常在假日連袂光臨的客人,瘦高而溫文優雅的中年男女,固定的座位和必點拿鐵,甚少交談,總是專注於手中的書本。女人有著一般中年女性少有的風韻,連花樣年華的粉領族在面前都遜色的氣質、身材和穿著。模特兒,老闆撫著下巴肯定地說。然後我們順利地編出兩人的身家背景:中小企業主管、碩士以上學歷、獨棟洋房或電梯大樓高層、工作時相遇、頂客族……。(後來發現事實大相逕庭,至我離職為止都是店裡的大八卦。)那邊那個喜歡坐在立燈下的男生呢?不抽煙卻坐吸煙區,指為了那盞燈,便於閱讀;偶而過去加水時會露出很陽光的笑容道謝。研究生吧,不過因為是男性老闆沒興趣猜測下去。隔壁桌有兩個最近常出現的上班族,可能是附近出版社的業務;Dunhill,離去時桌上遺留的菸盒。

兩年內我陸續收集了各國、各種菸盒,偶有剩一兩支未抽的菸;我討厭菸味卻喜歡菸草,那種未曾燃燒過焦油、尼古丁,純粹菸草的氣味似乎帶有陽光的乾燥,不會惡毒地沾染上衣物。抽什麼菸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個性,老闆說。當你想被一個人的氣味環抱,菸味或許是最容易的,友人s說。沒有那個勇氣去分辨不同菸種化成白煙的味道,但樂於辨別菸草,或許我是透過菸盒與菸草去想像他們原來的主人。杜撰他人的人生頗有趣,一個物件可以引發無限的詞句串聯、連接成一個個似真的故事,而不必負擔任何責任。然而兩年間,我或我和同事故所編的人生裡,未有引起進一步探究興趣的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