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2-02 16:02:27hatsocks

《無邪》:當邪惡成為生活的一部分。(二刷補充)

「你可以勇敢說不。」
「如果說不,他們會毀了我們的人生。」

Mohammad Rasoulof 導演的《無邪》,獲得柏林影展的金熊獎。影片共有四則故事,訴說四種不同的抉擇與人生。

第一則故事「毫無邪念」

荷許瑪值夜班工作,每天固定載妻女下班下課,他跟妻子偶爾會有爭執,偶爾曬甜蜜,他的女兒會抱怨父親先載母親才來載她,讓她等得很不耐煩。夫妻倆會幫行動不便的母親打理家事,接著應女兒的要求吃披薩。晚餐後荷許瑪會先就寢,隔天清晨三點起床,準備上班。荷許瑪的生活極其平凡,與你我無異。直到最後一幕,才讓我們看到這平凡的生活裡的不平凡樣貌。

第二則故事「她說:你一定行

軍人波亞即將在晚上執行一樁「任務」,他百般抗拒,盼能透過關係讓自己規避任務。他的室友對此不以為然,眾人展開對辯,有人表示軍人必須服從命令,不能違抗政府,也有人諷刺波亞偽善,以為不去執行任務就代表自己更清高更清白。眼見執行「任務」時間已到,波亞只好勉為其難上陣...

第三則故事「生日」

軍人賈瓦獲得三天假期,他前往女友娜娜家慶祝她的生日,並且準備給女友一個驚喜:準備向女方求婚。然而娜娜一家卻是各個神情愁雲慘霧,原來娜娜家的摯友基凡不久前過世。賈瓦從未聽過基凡這號人物,逼問之後,才知道基凡是政治犯,基凡對國家政策多所批判,最終被判處死刑。賈瓦不能理解基凡為何要跟政府作對,也對娜娜一家跟政治犯往來有些微言。然而,當賈瓦看到基凡的遺照時,他感到莫大的驚訝與痛苦...

第四則故事「吻我」

年輕女孩妲亞來到偏郊拜訪巴朗叔叔。巴朗叔叔跟妲亞的父親一樣都是醫學院畢業,卻沒有開設診所當醫生。妲亞跟巴朗叔叔的人生截然不同,她不懂叔叔一家為何要住到如此荒涼的郊區、不懂他為何連車子的駕照都沒有、不懂生活有什麼逼不得已之事,非得要做出艱難的抉擇。巴朗叔叔面對妲亞總是欲言又止,眼看妲亞離去的時間逼近,他必須向妲亞訴說一個埋藏多年的秘密。

《無邪》的四段故事角色都互無關聯,但探討的議題卻是彼此相通,相互應證。電影片名叫做《無邪》:毫無邪惡。隨著劇情發展,我們發現邪惡無所不在,只是《無邪》的邪惡不是《哭悲》那種大喇喇的惡,而是內化成生活的一部分,若不細心「觀察」,甚至不會感受到它(邪惡)的存在。

我認真算過你究竟放了幾次三天連假...

導演在第一段故事選用平凡人生來掩飾暴力,刻意淡化暴力的強度。第二段故事藉由一群軍人的對話,引導觀眾思考國家暴力的是非對錯,以及人民為了取得「認證」(服完兵役才能獲得的權利),不得不屈服在威權的命令之下,成為加害者的一份子的無奈(國家逼迫人民成為它的「共犯」)。第三則故事透過一名政治犯的死亡,讓賈瓦不得不重新檢視自己的「工作/身份/作為」所代表的「意義」。第四則故事像是第二段故事的延伸,就算沒有為國家暴力服務,國家暴力依然對人民造成重大的影響。

《無邪》的每一段故事都處理的精彩,對白與畫面都能帶出諸多反思,例如第一段故事的日常跟最後一幕的暴力,述說所謂的平凡幸福原來是寄生(建立)在暴力之上,這樣的幸福還是幸福嗎?或者第三段故事開場,賈瓦前往娜娜家前先在河中沐浴,這場戲乍看只是男方想要給女方家人留下好印象(梳洗乾淨),到了影片尾聲我們才明白,沐浴、淨身,更像是要洗刷掉身上背負的暴力與恐怖。

或是第四段故事裡,巴朗叔叔帶妲亞外出打獵,兩人間有過一段對話,大意是亞妲覺得獵殺狐狸很殘忍,獵捕動物是狐狸的天性。叔叔說有時候人們會被迫做出逼不得已的事情,妲亞回應她從來不會被強迫做不想做的事。這段對話看得人感慨萬千,一,不識束縛與壓迫的人是幸福的。二,叔叔的話語其實是對《無邪》片中所有選擇遵守國家法令的人的體列與理解,當國家權力大到可以控制人民的生活點滴,惡,便成了迫不得已的選擇。三,狐狸獵殺動物是天性,人類殺害人類(透過法律殺人),是不是也是一種天性的展現?

《無邪》的導演 Mohammad Rasoulof 在拍完本片後,被控「叛亂罪」入監服刑。電影控訴著國家暴力對人民的影響,而電影外的現實世界同步上演影片的情節,讓人不勝唏噓。《無邪》講的是伊朗的死刑與人權議題,我卻在這部影片看到台灣的白色恐怖陰影。邪惡就在生活中上演,人們卻視而不見。或者,人們選擇假裝邪惡的不存在(妥協,姑息,接受),只是為了讓自己能夠活得更輕鬆一些?《無邪》的第三段故事尾聲,賈瓦要娜娜忘了自己做過的事情,娜娜則表示她無法假裝這樣的事情不存在。轉型正義,不是只有發現與承認問題,更是需要被記憶與重訴,唯有時刻記取歷史教訓,才可能規避同樣的問題再次發生吧。

《無邪》二刷補充:

非常喜歡第一段故事尾聲的兩顆鏡頭。在這個約半小時長度的故事裡,導演花了二十幾分鐘的篇幅,描寫男主角平凡的家庭生活:他與妻子的爭執、他對女兒的寵愛,以及對母親的關懷等。片末,男主角駕車去上大夜班,途中遇上紅燈停駛,當燈號轉為綠燈,男主角的車子並未立即啟動,反而在路上多停留了一段時間。後來,男主角工作的場所也有紅綠燈,紅燈是警示,綠燈是執行工作的通知。

從交通號誌到工作場域的綠燈,都有著「通行」之意:車子可以通行,工作可以執行。但這兩顆鏡頭的背後還藏著另一個「通行」概念:男主角的工作有其道德疑慮,而他必須讓自己的良心「通行」,否則平凡的日子可能就過不下去了。

「通行」的概念貫穿《無邪》全片,每一則故事都在向主角提問:你可以接受自己的行徑嗎?你會對自己做過的決定後悔嗎?你能原諒他人或自己犯下的錯嗎?你願意起身反抗國家暴力嗎?《無邪》最後一幕,一對多年不見的父女,面對彼此的心結(國家對家庭造成的傷害),該如何化解?場景是荒野,沒有紅綠燈,但這對父女駕著的車子,既不前進也不後退,他們等待著的是自己內心的綠燈,何時會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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