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3ZsWpqxXN-0&t=9s

半夜兩點因結石痛,加上有點眩暈,忍不住爬起來問老爸牌位為什麼沒有保佑我?
單身的日子呀,寂寞很少,只有在這種夜深人靜卻上暈下疼的時刻,就忍,就面對,沒有眼淚.
私下我不太哭,那是家教的結果,老么驕縱,老媽就徹徹底底修理我一頓,小學起變乖了,加上家人們很一致地以嘲諷處理我的眼淚:
“哈哈哈,最沒用了!”
“哭什麼哭!一點男子氣概也沒有!”
我像瞬間鎖死的水龍頭,淚水換不得同情,反而責罵,這是什麼變態教育!
而老爸通常不會是帶頭嘲笑我的人,但也不阻止,事實上他算一個沒有眼淚的人,雖然表情常很苦.
老爸少笑,笑的時候我們也沒那捧場,嚴管功課讓孩子與他不親,他的寂寞刻在皺紋裡.加上隻身來台幾乎沒有親友,現在的我對他不懂當爸爸這事早已諒解,因他沒人教,我爺爺來不及教.
老爸十幾歲在自家院子裡玩,忽然村里說”快逃呀,打仗了”,老爸就被人潮推進了軍鑑,沒有道別,不明世事,強迫變成離鄉背景的小大人.那個什麼都沒有,一手空空的青春期,只能也必需當個不流淚的男子漢!
唯一一次看到老爸哭,是家書通知爺爺往生的消息.在還沒解禁的年代,身為老大且逃到比較富裕的台灣,老爸用各種管道偷寄美金回大陸盡孝,爺爺是他僅有的直系血親,其他小弟弟小妹妹全是二媽所生.那還心心念念的親情斷了,老爸的心某一部分也死了,他關掉了一直偷聽的對岸廣播的收音機,用整個房子的漆黑陪葬,一個人,默默流淚.
住在老爸隔璧房間的我才國中,哪懂什麼生死,但那股哀傷的低氣壓,及幾乎未公開的男人淚,逼得我閉嘴.好沉重,好沉重……

健康時的老爸不哭,生病後的老爸不停哭,簡直到”亂哭”的地步.
可能是腦神經傷到了,老爸從初期中風哀怨自己病體不時流淚,到後期是看歌仔戲哭,看”友露安”哭,看綜藝節目哭,聽我們講話也哭,哭和笑的中樞壞掉,笑可能是哭,哭也滿好笑,他過著哭笑不得的人生.
所以當我們被喜劇逗得嘻嘻哈哈,發現老爸睜大眼珠,嘟起雙唇,準備要哭時,我們再度發揮呂家殘忍性格挖苦他:
“哭什麼哭,發神經喔!”
“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你很奇怪耶!”
老爸終於嚐到當年自己失敗家教的苦果,我們不是沒有同情心,我們只是習慣以責備叫對方堅強.
當老爸真的感歎時,也就是頭腦清楚的片刻反而不哭,他語言失調,很多說不出來的悶,只能搖頭,搖搖頭,他的苦從皺紋又刻到骨子裡去.

當年照顧”管教”中風老爸的我,不知不覺變成了納粹,幸好老爸走前三年,我去上了心靈輔導課,我的責怪少了,同理多了,我接受這樣一個身心都受傷的老爸.
有一晚一如無數個類似的夜晚,老爸在浴室跌倒,只是以前我會因碰撞聲而醒來,這次快清晨才睡起,發現老爸以奇怪的姿勢攤在狹窄的馬桶旁, 身材高大卻肌肉萎縮,傾折在四方型空間的尿漬裡爬不起來.
如果半夜有一隻蟑螂經過看到我老爸,一定不明白這位老先生為什麼要以這樣詭異的pose窩在廁所不肯離開?......
那一刻我清楚看到老爸的淚痕,乾了,不知他趴成這樣幾小時了……
我變了,沒有情緒波折,只希望他不要骨折,其他真的沒關係.
我耐心地攙扶他起來,確定他沒內傷,快速熟練地幫他換衣褲及擦拭地板,拿名牌香水噴在他房間和浴室,然後以毛巾清洗他的臉,這時候,老爸在哭……
我也心疼,但這就是我們呂家的日常呀!哭ok,日子仍舊得過下去.
我笑了說:
“不哭不哭,老先生別難過,只是跌倒嘛,站起來就好了呀!而且我幫你噴的可是LV香水呦,全身香噴噴的,睡也特別香!沒事沒事的!......”
老爸點點頭,躺回他的床,剛才就當惡夢一場,阿中來救他了.

老爸呀,如果當年你也可以這樣處理我的哭,我們一定會更親吧!

牌位依然無語,老爸也許看顧了我此刻的痛,卻無法解決我的痛.
我拜了拜,深夜三點半,疼痛稍緩,睡吧,這也是我的日常.
關燈前找出那瓶香水.噴在我的枕頭和被單,剛剛的疼痛當作一場惡夢,老爸保佑我睡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