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下班時間一到就離開公司，
我沒敢多耽擱，
半個小時後就要和Roger碰面，
快步走向約定的地點，
卻在只剩下十公尺的時候放慢了速度：

我會不會認不出Roger的樣子？

眼前有個背影，
看起來有幾分Roger的味道，
但身形明顯比我記憶中的Roger壯了些，
不敢貿然上前「認親」，就怕自己對Roger的想念太甚，
反而鬧了笑話。

等了一會兒，那似曾相識的背影卻走向我，
「小姐，妳一個人嗎？」
聽得嗓音，我望著他，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言語。

「我遠遠就看到妳了，還以為妳會認出我，」
Roger笑著，兩泓酒渦泛在頰邊。
「我看妳好久了，還在想妳怎麼都不看我這裡，
害我還要走過來跟妳搭訕。」

被他逗笑，「我有覺得那個背影很像你啊，可是又不是很確定。」
伸手作勢輕打他，Roger舉起大掌接應我的「攻擊」，
一來一往，兩雙手終究還是緊緊相握，
「好想你喔！」我說。Roger微笑，不語。

走在我們都很熟悉的夜市街上，
「你變了很多。」我先開口，「變壯了，整個人覺得穩定很多。」
問他是不是有了什麼讓心定下來的目標，
他難掩羞怯地笑著，「我考上代課老師了。」
繞過幾個彎，走進一家極富古風的餐廳，
很久以前就想去了，只是一直沒有適合的伴。

這才發現過去的Roger所留在我心裡的到底是什麼印象：
「你看起來好像沒有特別在乎什麼事情，
可是在你感興趣的地方，譬如說音樂、文學、書法這種事情，
你就會流露出一股非常吸引人的氣質，會展現某種很強大的力量。
其他的事，因為你不在乎，
所以即使你在做那些事，可是你的心不會在那裡。」

「以前Yacca就這樣對我說過。」Roger笑笑，
「她說以前我去社辦都會給她一種很像一縷輕煙的感覺。」

「飄過來又飄過去對吧！」我頗為贊同。
「你現在的感覺比較入世，現在回想起來，
就會覺得以前的你好像不知道把心掉在哪裡了，
很像成仙得道的『仙人』一樣……」

聊著，很自然地聊到我考研究所的過程，
還有他自己準備考試的經驗。

「那時候收到妳的簡訊真是被妳嚇死了，
怎麼莫名其妙跑去考研究所，而且還是中文所。」
Roger仍然一臉不可置信，「怎麼會想要考中文所？」

「那時候發簡訊給你，我就知道你一定會被嚇到，」
我很是得意，「想考研究所當然有很多原因啦，
可是這個想法的真正成形應該還是在認識你之後。」

Roger的表情有些意外，我自己應該也有些意外，
這樣的抽絲剝繭其實是在見到Roger的那一刻才明白的。
他是一個很像古琴的男人，
音量不過盈室，聲音單調到幾乎無趣，
卻非得有極濃烈的情感才能演奏；
初聽寡味，再聽清淡，三聽出韻，四聽齒頰留香。
在他看似淡然的處世態度之下，
卻隱藏了許多別人不得見的熱情。
而他的熱情就像一把冷焰，
以幾乎沒有溫度的方式，
重新點燃我心裡潛藏已久的某種想法。

「我國中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會走兩條路。
如果去念高中，我就會走中文；如果念五專，就會走化工。
只是我真的很討厭女生，所以一看高中考到女校我就跑掉了，
跑去念五專，而且一開始就決定只念化工，
每天都很幸福地在男人堆裡滾來滾去。」
Roger聽到最後一句話，輕輕地笑了。
「可是心裡面有些東西如果沒有得到滿全，
就是會覺得自己的生命少了些什麼。」我繼續說著。
「所以第一次考研究所的時候，也沒有說非考上不可，
因為對我來說，念研究所從來就不是非做不可的事；
我只是想要去做，至於行動之後的結果不是我care的東西。」

「可是妳還是去考第二次了啊！
而且把工作辭掉了呢！我真的很佩服妳的勇氣。」
Roger一臉認真，但「勇氣」二字卻讓我有些心虛地笑了。

「去年考完，差十四分，我一個學弟就一直勸我再去考一次，
他說研究所是學校在選擇適合它的學生，
只差十四分，就表示我基本上是適合這個學校的。
不過在決定要不要考第二次的時候，還是掙扎了一陣子。
第一次考，可以說只是想試試看，只是想圓夢，
可是第二次再考就不能這樣說了，目的得非常清楚不可。
而且這一兩年開始覺得有離開台北的必要。」
這句話觸到心裡的某些地方，喉間開始有些苦澀。

「就當作是自己三十歲之前最後一次任性，」我很認真地說著，
「如果沒有考上，我就死心了。至少，我去努力過了。
至於辭掉工作嘛……我自己知道自己不是能三心二意的人，
如果要一面工作，一面花時間去念書，那其實很吃力，
某種層面上也是一種破釜沈舟的想法吧！
把自己的後路斷了，就非得往前進不可。」

轉戰另一間適合久坐長談的coffee shop，
我和Roger聊著很多教育、文學、人生方面的問題，
他說著他去考代課老師的情形，
說著他在考研究所和在學校任教這兩種狀況之間的種種考量，
說著他置身混亂教育體系中的許多觀感和看法。
一說到自己喜歡的東西，
即使眼鏡稍稍遮住了他漂亮得無以復加的雙眼，
但光采卻仍源源不絕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我一直是被這樣的他所深深吸引的吧！」我這麼想著，
雖然一開始吸引我注意的人是Lonely，
但越是Roger相處，就越是被他吸引，
被他這種平淡中帶著無限激情的氣質所吸引；
因為被他吸引，
所以害怕他會在當兵這段時間裡變成另外一個我所不認識的人，
害怕我所熟悉的那個Roger不見了、死去了，
害怕我和他之間曾有的過去其實只是我的想像罷了……

聽得我的疑慮，Roger笑了，
「很多男生好像都很怕當兵，可是我還蠻期待的。」

我不解。他又說：
「能有這個機會和來自不同背景的人一起生活，
體驗很多在外面不可能體驗到的事情，對我來講還蠻難得的。」

換我微笑。我真的很擔心Roger去當兵之後會被欺負，
原因無他，Roger實在太嬌羞太可愛了（笑），脾性又好；
不過看起來這一年多的軍旅生活讓他變得更開朗了。

「妳說我變了，我看妳也變啦！妳以前從來不說這些的。
以前妳都只聽別人說，自己從來不講，現在倒是不一樣了，
會講對我的很多看法和觀感，還說自己越來越不會講話咧！」
Roger不甘心話題一直在他身上打轉。

「嘿嘿嘿……」我乾笑幾聲。
「最近認識了一個朋友，他教了我很多事情。」我簡單回答。
其實更簡單的回答是「還不都是因為男人」（笑）～

離開coffee shop，我和Roger並肩走著，
我的手從他掌心溜進，輕輕握住他的。
「以前我們每次這樣走，妳都會來握我的手。」
Roger回握著我，臉上滿滿的笑，
我實在不知道他是高興呢，還是在調侃我。

「不要把我講得好像色狼一樣。」對他皺皺鼻子，
「這樣即使不說話，也不會覺得冷場啊！
而且男生的手好大，握起來好舒服，而且很有安全感。」

「這一點妳沒變，還不錯。」他笑著。

和Roger分別，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我眼前，
心裡充滿一種甜美的滿足感；
如果不曾意識到Roger就和自己一樣有變化的可能性，
也許我仍會停留在「Roger和以前不同」這件事情上，
反而無法看到他在改變之後的種種成長，
無法以更開放的心態和他暢談這些以前不曾涉及的話題。
能夠親眼見證他的改變，看他變成比以前更出色的男人，
我由衷覺得高興；
至少，知道彼此心上都還有對方的存在，
而且印象不淺反深，
對我而言，這是Roger送給我的開學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