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8-07 22:31:28指月

小佐

晚上小佐來找我,
還帶了一瓶清酒、幾本日文書來給我,
說是慶賀我搬家(還強調都是從日本帶來的);
原本因為感冒想拒絕的,
不過一聽到小佐興沖沖的聲音,
「好啊!」我還是答應她了。

小佐是我少數在台灣的外國友人之一,
也是唯一的日本人。
出身大阪的她,卻一點也沒有關西人的聒噪習氣,
是因為在京都念大學的緣故嗎?
我一直覺得小佐根本就該是個京都女生。

忘了幾年前,小佐的學校和Viking的學校有交換學生的制度,
小佐到台灣來當一年的交換學生,
Viking則是負責在他們來台前三個月接待她的傢伙,
而我,因為Viking偶爾的忙碌幫忙小佐的接待事宜;
一年過去,小佐回日本,
Viking繼續念她的書,我也繼續上我的班,
不過小佐似乎比較喜歡親近我,
大概因為我比較像地球人的緣故(笑),
我和小佐之間保持著mail聯絡,
大學畢業之後,小佐選擇到台灣來留學。

小佐的姓很有趣,「三角」(Misumi),
聽說是個挺稀有的姓。
一開始還不熟,我總是以姓稱呼她,
後來熟了一點,開始稱她的全名「佐代子」(Sayoko);
最後還是她受不了,要求我直接叫她「小佐」比較親切。

就這點來看,小佐果然是個關西人(笑)。

小佐也是唯一直接以我名字的日文發音稱呼我的日本友人;
其他的日本朋友還是叫我「Catherine」,他們總是念成「Kyasalin」,
然後看我被他們不標準的英文發音搞得渾身不對勁的蠢樣,
哈哈大笑起來。

躲在我房裡,兩個女人開了清酒喝將起來,
小佐開口說「還是台灣好」,
我苦笑,「外國的月亮比較圓嗎?」
她搖搖頭,「大阪有些地方跟台灣很像啊,
可是有的時候我就是覺得大阪人講話太吵,
好像隨時都準備跟別人吵架一樣。」
「而且,」小佐一臉神祕兮兮,「台灣的假都放得比較久。」

我大笑。距離的美感也就這麼一回事吧!
對小佐來說,中文是陌生的語言、台灣是陌生的地域,
因為陌生,所以可以充滿美好的想像,
只要沒有遭遇到太大的問題就好。
就像我,愛極了京都,喜歡那閒散中帶些疏離的氛圍;
而小佐,則愛煞台灣,喜歡那熱絡卻不過分靠近的人情。

「萩姊(Hagi Ne)啊!」小佐在清酒裡加入大量冰塊,
「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事情喔!」
她現在的中文比起幾年前已流利不少。
「還沒來之前,一直在努力練習中文的招呼語,
什麼『謝謝』、『請多指教』之類的,
結果沒想到妳跟Viking居然跟我說日文,
害我嚇了好大一跳,我是來學中文的耶!」

「所以我後來都盡量跟妳說中文啊!」我說。
「那時候覺得跟妳說日文是一種親切,會讓我們比較容易溝通,
完全忘記妳們是來學中文的。」

事實上,小佐第一次來台灣的那一年裡,
我們終究還是以日文為主、中文為輔,再加上文字圖畫以及比手劃腳;
現在,她已經可以用很棒的中文和我對談了。
小佐一直很努力學中文,不但學語法,連發音她都努力學好,
只因為小佐的志向是翻譯,她想做中文和日文的中介者;
不只是文字,更是文化的中介者。
雖然台灣目前有很多日文譯者,但看看翻譯書就知道了,
良莠不齊,很多時候根本連作者原始的筆法都拋棄了。

「如果可以,我很想一輩子留在台灣。」小佐突然語重心長地說著,
她很少用這種語氣說話,讓我不得不停止所有動作,細細看著她。

「為什麼?」或許是覺得小佐想講什麼心事吧,
我選擇使用日文,好讓她的思路不用受到語言轉譯的障礙。

「這樣就可以拋棄以前的一切,在這裡過新的人生了。」
小佐以日文回答,算是言簡意賅,臉上卻有些苦澀的味道。

想了很久,到底該怎麼回答小佐才好?
「自己的事情,只有妳自己有資格做決定。」
我說。是不是太無情了呢?我不知道。
只是看著小佐,一下子突然找不到適合的話語。

想起James那年決定中斷在英國的學業回台灣的事,
當他說完自己的想法和各種考量之後,
我也只冷冷地告訴他:「其實要不要回來你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你只是需要有個人幫你背書;既然如此,又何必問我的意見?
不管回台灣或留在英國,我對你的決定不會有任何異議。」
那時和James也不過是隔著網路聊天談心的朋友,
居然能看得如此透徹(James事後說的),
而且還說出比交情深得太多的話,果然是年輕氣盛啊!

身旁的小佐安靜地喝著酒,
她跟當年的James是一樣的吧!
對於某些事情,心裡早有決定,只是難免有些搖擺,
「自己的人生就自己決定吧!」我抓住她的手。

回去時,給了小佐幾對自己做的耳環和中國結吊飾算是回禮,
她堅持自己走到捷運站去,不要我送。
「萩姊掰掰,」走到巷口時,小佐突然回過頭來,用力揮著手,
「到新的學校要加油喔!繼績用妳的笑容拯救世界吧!」

「囉嗦!」我笑著吐她槽。

看著小佐走遠了,我才進門。
走進房裡,剛剛兩人飲酒作樂的酒瓶和酒杯還擱在地上,
不知道為什麼,此刻的我突然覺得有些感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