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媽和老爸到天上以後，每逢年節，由我和弟弟開始接棒過年過節回老家祭祖的傳統儀式。

年輕的時候，總是對眼不見的事情，很難憑信。尤其望著「貓家」從來沒能見上一面的列祖列宗，總覺得既陌生又遙遠。所以，對「拜拜」這件事呢，真很難讓人打從心底興起一絲熱情呢！

貓家老爸在時，老愛叨唸和記掛著以後他百年之後，可能我們這些年輕一輩的，恐怕早把拜「阿公婆」(客家人對歷代祖先之總稱)的事給丟掉了。其實他是白操心的，有些東西根深蒂固流在血液中，不是沒有，而是時候未到，還未萌芽而已。

前年開始，除夕當天每次回老家拜過「阿公婆」後，我和弟弟會順便一起去看看叔婆，向她老人家提前拜年。叔婆是我爺爺那輩惟一還健在長輩，今年已八十好幾啦。我們家的小孩子都非常喜歡和感念叔婆對我們的好，因為我們家兄弟姐妹全都吃過叔婆給我們糖果，過年過節還會收到她包給我們紅包呢！在那個並不豐裕成長年代裡，叔婆跟其他親戚很不一樣，總是將她們家所有的物資，盡其所能分享予我們家。她和我老媽感情尤其好，而老媽以前老是在我們這些孩子面前稱讚叔婆的好。

後來我因求學、就業和國考離家，又因媽媽往生後搬家，和親族因而更少有連繫不知有多少年。直到後來我和弟弟接下拜「阿公婆」棒子後，才會在固定日子回老家。因此兒時關於叔婆記憶才慢慢開始甦醒。怎麼說呢？因為貓家阿公婆還沒分祀香火時，我們是跟叔婆家一塊拜阿公婆的。這樣共同拜阿公婆日子一直維持了長達三十年以上。一直到我上大學那段時間，不記得是什麼原因，各親族決定把香火分祀，才結束到叔婆家拜阿公婆日子。在那以後，跟叔婆見面時間就變少了。

印象中的叔婆，皮膚白晰，白裡還透紅。臉上常掛微笑，見到我們這群像小蘿蔔頭，就是準備滿滿水果、糖果和餅乾招待。我老覺得叔婆一定會某種法術呢？要不然她怎麼能一下子就變出一堆我們家從來也看不到好吃東西呢？

除夕當天叔婆上台北兒子那去了，所以沒見到她。直到初三弟弟才和小堂叔連絡上。初三叔婆剛好在家，我和弟弟就趕忙登門拜年。去年來拜年，那陣子叔婆剛好身體不太舒服，連記憶也受到影響，所以那次不好打擾她休養，只是簡單寒喧問好就告辭了。

很開心今年再看到叔婆，她身體健朗，活力十足。看到我們專程來看她，她更是開心極了。聽她聊起了好幾件我老爸和老媽陳年往事，聽她第一次講起四歲被阿祖抱進貓家族當童養媳故事。

叔婆說她的父親在鎮上當醫師，她出生時父親剛好因事出遠門，母親因忙於教人繡花，在友人慫恿下，把才四個月叔婆分給沒有女兒阿祖當童養媳。等叔婆父親從遠方回來時，要阻止也已來不及。就這樣叔婆成為我們家族之一員。

我問叔婆：「後來您跟您的親生父母還有連繫嗎？」

叔婆答說：「那個時候的人，非常重視信用。就算再捨不得，既然已經答應分給人養，就不能反悔了。後來我為了貼補家用，每回挑著菜到街上去叫賣，我生父家佣人聽見我的叫賣聲，就會跑去跟我父親報告說：先生，您女兒正在外面賣菜耶！我父親總是含著眼淚，拿了錢交給女佣交待著：『可憐啊，我的兒啊！這麼冷的天氣，還要在外頭賣菜，唉，當初就不該把她送到耕種的人家養，你把錢拿去將她的菜全部買下，要她快快回家吧！』這一切只能說是我的命吧！叔婆淡淡說著。

叔婆講著這段往事時，一切好像發生在眼前歷歷在目。沒想到一向和藹溫暖叔婆，身體裡還深藏著這麼一段往事呢！悠悠卻不是太遠往事裡，似乎讓人嗅到上一個世代不得不然生命流轉，對照眼前世代，別有一番滋味。

也許不必等到下一個農曆年，我決定沒事就常去找叔婆聊天，好聽到她多講些「貓家族」故事，好湊齊我腦中空白好久一百年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