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7-09 21:37:38greeting

南橫日記

九十年三月二十三日 星期五 台南麻豆

來投靠彥宇也已經兩三天了。雖然說是想來散散心,但這幾天跟著彥宇進進出出的,一點也不自由。魚塭的水車兀自轉動著,鴨群懶洋洋地的癱瘓在陰影底下,我的心情也跟著燥熱的陽光煩悶了起來。唉…過幾天就是我的生日了。想起去年的生日,是和她兩個人一起度過的。而今年,我要自己想一個特別的方法過……去南橫怎樣?對呀!我一直好想好想去南橫,而且我好久好久沒有到高山上去了!好想念高山上淒冷而又美麗的環境喔!還記得高一時,在雪山上愛上爬山的感覺。今年的生日,就在我最愛的山上過吧!而且,我要自己一個人去闖一闖。我要堅強、要勇敢,要一個人站起來,要一個人好好地走下去……

下課後的彥宇陪我去採買明天上山的物品。剛在圖書館查了一些資料,也問好了班車的時刻。反正我有帶睡袋,吃住都不成問題,一切就先等到那邊再說吧!家裡的電話也無法阻擋我冒險的決心。就讓我流浪,讓我盡情放縱自己吧!我好想要逃離現在的這個世界,我想要用雙腳去把它走出來……。也許是待在彥宇這的最後一晚了吧!我們兩個玩牌玩到了好晚。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好運的徵兆?我今天贏了一盤又一盤……


九十年三月二十四日 星期六 台南麻豆→南橫啞口

為了趕上往台南的第一班車,我五點就起來了。玩牌玩到兩點才睡的我,在車上睡過了頭。還好只有過頭一站,不然可就要坐回麻豆,再也不用提什麼去南橫探險的事了……

在興南客運的車站遇到了真理大學登山社的同學,正巧他們也要到南橫去登山。試探性地問了一下跟著他們一起去的可能性,但似乎他們並不是非常的歡迎。好吧!既然不願意,那我也不勉強。畢竟我還是少了一些裝備。而且既然要過生日,那就自己一個人好好走吧!對於曾經在台大登山社裡面受過一些訓練的我來說,他們登山社的制度也讓我覺得簡漏了許多。沒有出過大事,只能算是運氣好吧!算了,你們要自我封閉,不願意互相交流學習,那是你們的損失。

上車後,坐了滿滿的人。再加上我們一堆大背包,更是把整個輛公車擠得水洩不通。很幸運地我找到了一個位子。過了沒多久,上來了一個媽媽。她一隻手牽著一個約略小三小四的小妹妹,另外一隻手再抱著一個年紀還小的小弟弟,往車子的後面走去。我回頭一看,嗯…有一個位子!那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我心想:那個抱著小孩的媽媽應該會有位子坐吧!過了一會兒,我回過頭去看了一下。沒有想到,那個媽媽竟然讓她的女兒坐,自己抱著那個小弟弟站在旁邊!於是我走了過去,要讓位子給那個媽媽坐。過去之後才發現,那個小妹妹因為暈車的關係身體不太舒服,還有一點點嘔吐的現象,那個媽媽還在一旁分心照顧她!後來,媽媽去坐我在前面的那個位子後,我就開始站在妹妹的旁邊照顧她。因為我對中醫很有興趣,學過一些簡單的按摩和穴道,所以我就開始幫那個小妹妹的手按摩,按一些據說可以治療暈車的穴道。那個小妹妹很害羞,從頭到尾都沒有跟我講過一句話,我問她問題也都只有點頭跟搖頭。後來,到了甲仙之後,她們一家人就下車了。公車也在那裡略作休息。因為再過去,就要開始進入南橫,開始爬山了。在甲仙,我下去買了好吃的芋頭冰來吃。

車子繼續出發,人少了很多,還有許多空位。睡眠不足的我本來想趁這個機會好好補眠一下的!可是興奮的心情讓我沒有辦法安靜地停下來休息。第一次到南橫來,我恨不得把窗外的美景盡收眼底!深怕錯過了一絲一毫美麗的景致。後來,車子到了梅山口,作了第二次的休息。我跑到國家公園的遊客服務中心,想要拿一些簡介或是資料,來當作要去那裡玩的地圖參考。可是沒想到,那個服務人員竟然問我說:「你是要那種簡介資料?是那種拿回去之後就丟掉的嗎?那種大家都在拿,如果你也是這樣的話那就不要拿了!」我好生氣,好想跟他說:「對!就算是我要拿回去丟掉,你也沒有權利不給我。你是遊客中心的服務人員,應該是要服務遊客的,怎麼可以這樣預設我的用途而不給我每個人都可以拿的東西呢?」可是因為我不想吵架,公車休息的時間又沒有很長,所以我只好忿忿不平地跑回車上,繼續出發。

車子不停地爬坡。一千、二千、三千,哇!高山上的風景真的是好美好美啊!聳立的山巒,蔚藍的天空。我好久好久,沒有到高山上來過了,真的是好懷念啊!南橫公路是沿著河谷而開的。所以路的一旁是山壁,另外一旁是深谷。車上的大家除了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的美景外,也一邊欽佩司機先生技術之好。我在車上,又認識了三個人:一個媽媽,帶著兩個女兒出來玩。今天晚上,她們預定要住在啞口山莊。不久,車子就到了南橫東西向的中點:天池。

從台南來的車子到這邊就要往回開了。東段的旅程要換搭從台東開來的車,它們在這裡交會。早上七點就出發的車,到現在也近中午了。我趁著等車的空檔,看了一看附近的地圖。好吧,決定了!等一下就去爬塔關山吧!因為從地圖上看起來,它的路途清楚,沒有岔路。而且只要爬升五百公尺,時間上應該很快就可以到達。昨天在家裡的電話中,家人一直要我不要去爬山的。可是現在看了看地圖,我覺得難度不高,所以決定試一試。很可惜等車的時間不夠長,所以不能夠爬到天池上面去看一看。只好在旁邊的一間廟前,請別人幫我拍照留念。

車子又出發了,從台東開來的車是台汽客運。剛才認識的那三個母女也跟我同車,她們準備直接坐車到啞口山莊去。我則要先坐到登山口,爬完山之後再到啞口山莊去與她們會合。我坐在司機的旁邊,和他聊了起來。原來他是卑南族的原住民,家裡就住在卑南。他說他這一趟回去之後晚上還要再跑一趟南迴到高雄去,我嚇了一跳。天啊!這樣不是很累嗎?他很悲情地說:「沒有辦法啊!公司快要倒閉了,沒有人啦!」呵呵,真是辛苦啊。

一路上,那個媽媽一直要我小心一點,注意安全。司機也跟我開玩笑地說:「怎麼不找女朋友一起來呢?這樣晚上冷的話也才有人可以抱啊!」唉,就是沒有人可以帶所以才會自己一個人來啊!下車時,司機還一直不停地問我說:「你真的確定你要在這邊下車嗎?」那是一個無法後悔的決定啊!在這裡下了車,就註定了要沒有公車送我到山莊去了。我笑著篤定地說:「對呀!」並且跟那個媽媽約好晚上在山莊見面,就下車了。

離開公路爬了一小段路後,我就把我身上的大包包給卸了下來。天知道我裡面還有放好幾本的書,背著這麼重的包包爬山真的是會要了我的命。反正來回都是同一條路,於是我就把重裝放在路旁,只帶輕裝上山。一個人到不熟悉的地方爬山,總是難免怕怕的,所以就走得特別快,一點也沒有好好調息。再加上高山空氣比較稀薄,所以我走沒多久就氣喘噓噓,心跳之強就好像要跳了出來一樣。但我還是要不停地趕快走,誰知道一個人等一下會發生什麼事。還好過沒多久就遇到了下山的人,又隨口聊了兩句。我跟他說我的大包包留在登山口,怕會有人拿。他說會來爬山的人都不會拿啦!反正你裡面又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拿了對我們來說反而是種累贅。也對!他的話讓我一直提心吊膽的心安了不少。一路上,又遇到了好多下山來的人。他們最常對我說的兩句話就是:「哇!一個人來太危險了啦!最好是兩個人一起來!」「哇!你好厲害、好勇敢喔!」

通常去爬高山的人都是一大早就上去了,因為在山上下午很容易會下起雨來。所以一路上都是一大堆下來的人,我是最後一個人了吧!我想。可是今天我的運氣真的很好!到了下午天氣還是超棒的,沒有什麼雲。翻過了幾個小山頭後,到了一個展望很好的地方,我就開始不停地鬼叫起來。哇哇哇!真的是好漂亮喔!手中相機的快門也一直不停地落下。有一個山社的學長說:「高山上是最好消耗底片的地方!」真是沒錯!兩個小時過後,我終於順利地爬上了山頂。那時是下午兩點四十分,塔關山:3220m。

山頂的展望真是出奇的好!最雄偉的莫過於對面的向陽大崩壁了。山頂的風好大好大,讓我想要固定相機來幫我自拍都要找個可以避風的地方,以免相機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我興奮地打了電話回家。後來才覺得,這真是一個錯誤的決定!我不敢在山頂逗留太久,怕前面下山的人走遠了,留我一個人在山上,感覺好恐怖。所以我就不停地往下衝。過了一會,終於讓我追到了前面的最後一批人。然後我就安心地跟著他們,一起邊走邊聊。

回到南橫公路後,我拿回了我的大包包。他們跟我說很抱歉,因為他們的車上載滿了要露營用的東西,尤其是奢侈的巧拼地板,所以已經沒有多的空間可以載我了。沒關係,那我就邊走邊攔便車吧!雖然經驗已經很多了,但還是有點怕怕的,所以沒有好好地攔。後來,有一台車自動停了下來。上車後我當然就又開始聊天啦!在鄉下的地方,人情味都很濃的!這也就是我喜歡住在鄉下的關係。車上有一對夫妻,還有那位先生的媽媽,他們要開車去台東。他們先問我貴姓?好巧!我跟他們一樣都姓林。他們又問我是那裡人?我說我從小到大都在台北長大,可是我的祖厝在台南,所以我喜歡說我是台南人。他們說他們也是耶!然後就問我是台南的那裡?我說是善化,然後好巧不巧的他們也是!我興奮地說:「不會吧!我們剛好是親戚嗎?」然後就又問了是住在善化的什麼地方,才知道不是。不過也已經好巧好巧啦!

那時南橫有一段路正在修理,只有固定的時間才會放行,所以我們就被擋了下來。每一台車子的人都下來走走。涼風吹來,還真是有點冷呢!可是沒想到,有商業頭腦的黑輪老闆竟然開著車子到施工的地方賣起了黑輪。熱呼呼的黑輪對於不耐久候又寒冷的我們來說還真是珍貴的食物!跟我同鄉的林先生也下車買了好多黑輪請我吃,真是讓我覺得不好意思。等了一個多小時後,終於可以走了,也到了太陽正要下山的時候。當我們穿越中央山脈,走出大關山隧道的時候,那片夕陽,真的是好美!整個天空佈滿了彩霞,就像是一幅美麗的油畫一樣。可惜我們沒有停下車來拍照,只好把這樣的美景印在心裡了。

好不容易終於到了啞口山莊,才依依不捨地跟那對我很好很好的林先生一家人道別。一進到山莊裡面,就看到了那三個母女。那個媽媽說:「你終於來了!我們還在想你怎麼還沒有到呢!」我跟她們說是因為修路的關係所以才晚了一個多小時,不然應該早就到了。今天是週末,所以山莊裡面的遊客很多,而且外面也還有一堆人是要露營的,就像是下午爬山時認識的那些人一樣。因為她們有事先訂房,所以有通鋪可以睡。但是我就是打算要拿睡袋直接睡在山莊的大廳。她們問我說要不要跟她們一起擠?我說我只要借個浴室洗個澡就可以了。於是我就把包包丟在大廳的一角,據地為王起來。洗完澡後,大家都在吃飯,我也拿出了我隨身攜帶的八寶粥來裹腹。一切一切,都是非常的美好……

可是悲劇就從這時候開始發生了。我想要去找下午爬山時認識,在外面露營的那些人。但是山莊外面並沒有路燈,只有露營的人自己準備的燈火,所以路上非常非常地暗。我一個不小心,沒有注意,就踩進了一條沒有水的小水溝裡面。那條小水溝大概只有三十公分寬,深度大概到我的膝蓋。所以我踩下去的時候,整個左腳小腿的骨頭是直接撞在小水溝的石頭上面,而且是撞到邊邊角角的地方,好痛好痛,「碰」的一聲!在露營的人這時候都在帳外煮晚餐,聽到了一聲巨響都回過頭來看是怎麼回事。可是我就裝作沒有事情一樣繼續往前走。走著走著,不對啊!腳好痛好痛。而且,怎麼還有濕濕的感覺?我低下了頭一看。天啊!我的左腳膝蓋以下整條小腿的褲子上面都是紅紅的血!我趕緊往回走,然後找一個沒有人但又有點光亮的地方坐下來休息、止血。我不敢讓別人知道這件事,儘管我的心裡非常恐懼。因為這樣一定會引起一場大騷動,而且我又是自己一個人來的,搞不好還會因此得到一頓責罵。所以我就自己一個人在星空底下努力地止血,腳上仍是不斷地傳來一陣又一陣的陣痛。好不容易血稍微止住了,我把外套脫下來遮掩我滿佈鮮血的左腳,走回山莊拿一條新的褲子來換。並且帶著我隨身攜帶的急救藥包,到廁所去善後。還好我平常身上總是帶著一大堆的緊急用品,這時候果然派上用場了。一陣折騰過後,我用面紙和通氣膠帶把我的傷口緊緊的包紮好。看起來好像沒什麼事了,不過走起路來還是一跛一跛的。我有如打過一場戰役一般,蹣跚地走回山莊。呼!總算是虛驚一場。可是,傷成這樣的我,明天還能走嗎?別說去爬山了!就連背著重重的大背包走路,搞不好都是個問題,怕會讓傷口裂開。唉…這就是我的生日嗎?在生日的前一天見血,會不會是什麼不好的預兆?不會不會的!別想了,趕快許個願,早點去睡吧!等不及守歲了……

希望,我今天遇到的這些好人,都能過得很幸福……


九十年三月二十五日 星期日 南橫啞口→台北溫暖的家裡

一大清早就被一大堆爬起來看日出的人吵醒。可是心情不好的我,也沒有心情跟著他們一起去看日出。只想瑟縮在我溫暖的睡袋裡面,希望可以趕快把我腳上的傷養好。只知道隱約間聽到有人喊說:「日出囉!日出囉!」雖然睡在人來人往的大廳裡,但我仍然自顧自的睡著。直到陽光都射進山莊裡面,我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爬了起來。我把東西收了一收,戰戰兢兢地開始試背我的大背包。耶!沒事耶!看起來好像還可以走呢!那今天就去健行南橫最美的一段峽谷:利稻到天龍橋好了!

走回南橫公路上我又開始攔起了便車。這次攔到的是一位先生,他是今天清晨兩三點從台中出發,也是要到台東去的。我又一路跟他聊天,一直聊到利稻去。沒想到一到利稻,手機開始有了收訊之後,爸爸媽媽的電話就跟著來了。因為昨天晚上在啞口山莊的時候沒有收訊,我的電話卡又不夠錢,所以我就沒有打電話回家。我心裡想:下午在山頂上有打過就好了!可是沒想到因此害他們擔心了一個上,睡都睡不好。我好難過,只好告訴他們我今天晚上就趕回去。利稻是一個布農族的小部落,因為發展觀光的關係,所以有很多民宿。我在利稻國小稍事休息,並且拿著相機幫自己拍照。然後就開始了我的南橫健行……

到了天龍之後,我又認識了三個人,他們好心地載我一起到台東關山去坐火車回家。他們是三個剛從法律系畢業的大男生,在台東法院當書記,今天相約一起出來玩,一路上還說要在這裡買田來種。到了關山,跟他們道別後,我就坐上了火車,開始往回家的路上前進。六個小時過後,我終於回到家了!!!

20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