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5-09 02:19:33葛蘭特

〈妙洋人俏中文〉王健

上下古今談老莊,東西經驗論兩岸

 一般洋人要講中文,講個幾句如「你好嗎」、「謝謝」、「不客氣」……都不是難事,但要進一步能說得流利,就有點困難了,畢竟英文只有輕重的音節,不像中文還有四聲之別,若加上輕聲(如『的』)就有五聲了,但還是有可以掌握得很好的洋人。

 但基本上,洋人講中文要講久了,再好的中文還是會露出「破綻」──可以聽得出是洋人在講話,例如,在台灣傳教二、三十年的丁松筠神父(光啟社社長),中文可算得上流利了,但你閉起眼聽,還是聽得出「洋人味」。

 有一回在楓華基金會成立的晚會上,聽到一段賀詞,相當流利,還有不少捲舌音與「儿」化音,那時我在低頭整理相機,很直覺地以為是個北京來的移民,抬起頭要拍照……咦!一個洋人?

 在千打聽萬打聽之下,知道他是在西蒙大學教中文的王健(Jam Walls)。一個洋人要教中文,得有什麼樣的「本事」?

 在西蒙大學城區部的海港大樓裡,王健為我們陳述了他學中文的經過:「我大學時主修心理學,想著了解心理,才會了解自己要做什麼。大二時我對亞洲文化感興趣,但範圍太大、人太多,所以把『面積』縮小到人類的百分之二十二點五的中國文化。」

 「中國文化最重要的意義在字裡行間,所以開始學中文。」王健說:「學中文的第一個印象,是它很有意思。跟我的母語──英文,差別相當大。英文有時為了語氣,會改變聲調,但沒有固定的,可是中文每個音節都有聲調(即四聲)。我不覺得困難,但挑戰是,說話時,要把發音跟聲調合在一起,當一個音節。」

 「中文的發音比英文的發音容易得多。」王健說。

 「真的?」我感到驚訝,因為「中文是世界上最難學的語言」可是公認的,不是我說的。

 「學英文要掌握住一千兩百多個不同的音節,中文只有四百個不同的音節,乘四──四聲,一千六百多,可是真正用的,也不過一千兩百個,中文畢竟只有四百個音節,發音比較容易。」

 「語法就更容易了,因為中文幾乎是沒有語法的。」王健指出:「每次第一句話,先要說時間,昨天、明天、去年、下個禮拜,既然你說『昨天我進城去買東西』,哪個傻子不知道是『過去式』,何苦去戲弄動詞的尾巴(如英文加ed),不需做時式的分別,也沒有單複數的分別,你說『兩本書、三本書』的時候,哪個傻子不知道是多數,何苦又要在名詞尾巴去戲弄(如英文加s)。語法可說是零,沒什麼挑戰,只有措詞:時間、主語、動詞、賓語,用那個秩序來說,什麼都可以說得出來。」

 「你可以學語法所省下來的時間,用在掌握漢字,因為漢字的確複雜,但也不見得等於難;有本事的老師,會幫你了解其內在的邏輯。」王健說:「百分之八十五的漢字都有部首與部聲,部首是意義範圍的暗示,你看到『木』字旁,就知道跟樹木有關,等於把字的意義範圍縮小到二百一十四之一,把宇宙的所有意義範圍縮小到有關『樹木』的。你不能說難,只能說老師有本事或沒本事。」

 「你如何去學文言文的?因為那就像洋人之於古英文一樣,中國人都不見得看得懂文言文,可是你以一個洋人身分,竟然能夠閱讀文言文?」

 「我為了能達到好好欣賞老子的《道德經》或孔子的《論語》的目的,就要克服文言文的語法,因為它比原來就很緊湊的中文更緊湊,好像是拿中文來打電報。但只要你掌握住原則,把更多的意思集中在每一個漢字裡,然後就是之乎者也矣焉哉,就能了解文言文了。」

 「你為何會喜歡老子?莊子呢?」

 「莊子是老子的接班人,莊子沒有老子那麼虛無飄渺,有一些比較具體的故事,在老子《道德經》裡沒有故事,只有一些很玄祕、富有詩意的原則,莊子的故事,是拿老子的原則落實於人間的社會生活。吸引力那麼大那麼強,就不願意浪費時間去發文言文那麼難的牢騷,趕快克服困難達到最終的目的。」

 王健認為:「老莊與亞理斯多德或柏拉圖等古典的西方哲學家有一點類似就是,語言、思考與實際之間的關係,老莊很懷疑這之間的準確性;有些地方,亞理斯多德想到過,可是沒有朝這方向發展。」王健說:「反而是到了二十世紀後半期,有些物理學家達到了與老莊相同結論的有關宇宙最基本結構的知識,他們拿到了諾貝爾獎金!有物理學家發現我們所觀察的『實際』,受過觀察者干擾的影響,跟真正自然的『實際』是兩回事,可是老子三千五百年前已達到了這個結論,只是他沒有用科學研究的方式來達到目的。」

 王健表示:「最新的西方哲學,是科學家搞到科技哲學,他們反而達到道家佛家有關『實際』構成的比較類似的結論。」

 「談談你一九八一到八三年間在中國任文化參贊的感想吧!」

 「那兩年中國已搞改革開放,可是很多人不十分相信,怕會進兩步退一步,或進兩步退兩步。」王健說:「一般老外不肯與本地中國人太親近,因為『老大哥』在觀察你。可是,不管政策怎麼樣,如果一個中國人感覺到你是他的知音、不會打他的小報告,那他等不及想把他的心腸擺出來讓你知道。我有好幾個中國朋友真的把我當知音,告訴我他心裡所有的話。」

 「不過,我已知道,改革已到了無法收的時候,即使八九民運後,一般人認為中共可能要搬出馬列主義毛思想走回頭路了,但我已知道他們真是沒辦法回到當年了,沒辦法再落實『愚民政策』了。」

 「你覺得道家思想目前有無可能成為西方的主流思想?」

 「它不會變成主流的思考方式,不過,它會影響主流的思考方式成一個跟道家佛家思想沒有矛盾、更接近『實際』的一套思想。」王健說:「道家佛家思想比較接近『實際』,它不能代替──誰要它代替了,因為它自己有自己的弊病,不要一個有弊病的體系來代替另一個有弊病的體系;它應該通過截長補短的方式來影響主流思想,使成為一個與大自然與社會『實際』更接近的,更能夠準確描寫它的一套思想。」

 「華人與西方人士其實是殊途同歸的,因為: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本性是非常接近的,因為不同的習俗,使得表面上不一樣。」

 「對兩岸關係呢?」我難免想到西方人眼中的中國與台灣。

 「經過了五十年,國際上沒有一個真正孤立的台灣,也沒有一個真正統一的中國;不論兩岸,都有人想快點解決這問題,我覺得何苦呢!」王健說:「五十年過程中,最近十幾年,在台北過日子與在上海過日子,生活方式越來越類似,你住五星飯店,其設備與價錢,越來越像,這不可否認。這是我實際的經驗,不是哲學的想法。」

 「既然最近大陸主要的大城市與台灣大城市的生活方式越來越像,再過幾年,很可能有人會考慮一個最合理的方式,一方面讓台灣過有台灣特性的生活,省或特殊行政區都好;再過幾年,香港的經驗會越來越成功,住香港很多年的,最近幾年也沒吃什麼大虧,既然香港模式很成功,它可以成為商討台灣問題的出發點。而比起香港,台灣沒有被帝國殖民的問題,比較簡單。」

 王健以一個深諳中文與中國文化的洋人,對兩岸問題提出了他的看法,不論可行與否,值得我們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