綽號「大傻」的港星成奎安，在港片中，大部分時間都扮演壞蛋，因此，相信絕大部分的港片迷對他不是沒印象，就是印象不好，但偶而會有例外，記得他在「現代鍾馗」（？）一片中就扮演那個善良的鍾馗，最後，他犧牲自己化成仙的時候，我就被深深感動。

　還有台灣較早以前已故的諧星許不了，大部分的時間都扮演憨憨的角色，但有一部電影，「八番坑口的新娘」，他飾演一個為照顧瘋女（張艾嘉飾），不使之成為社會邊緣人，而娶了她的警察，我看了也會深受感動，忘了這個主角在其它片中可是十足的甘草人物。

　前年十二月九日，火箭隊作客費城與七六人隊作戰，第一節結束前四分零九秒時，巴克利（Charles Barkley）為了要封希爾（Tyrone Hill）火鍋，不慎跌倒在地，造成四頭肌腱斷裂，隨後他叫來隊醫，摻扶他進休息室檢查，在他一拐一拐地走向休息室時，口中卻有「預感」似地喃喃說：「我要離開了。」（他用的是quit，不是leave。）摸了摸巴克利的膝蓋，不妙，醫生判定他至少要休息半年，等於是這個球季接下來的賽事全告報銷；由於他在這個球季前已公開宣布，這將是他最後一個球季，因此，當他聽了隊醫的建議後，不禁流下淚來，立刻撥了電話給他太太和媽媽：「結束了（It's over）！」隨後，再次召開記者會，正式宣布退休。

　我在電視上看到他的記者會時，幾乎忘了他是在球場上霸道而兇悍得有點不可理喻的那個「惡漢」──就像我看到成奎安在「現代鍾馗」一片中演出時，也忘了他比較常扮的黑道殺手角色；並同時連想到查爾斯爵士（Sir Charles，老美慣常這麼稱呼他。）馳騁ＮＢＡ球場十六年，所念茲在茲的，就是那一枚差點到手的冠軍戒指，甚至為了球隊有更多的錢能找來皮朋，而甘願降低身段，拿極不符合一個球星身分的超低薪，年薪一百萬，就是為了那枚冠軍戒。

　為了這枚冠軍戒，他不只是不要「錢」，甚至天不怕地不怕。記得多年前，NIKE公司曾幫巴克利設計一個廣告，讓他與恐龍（現在回想起來，那隻恐龍長得比較像『酷斯拉』。）打球，結果當然是「惡漢」在高壯的恐龍頭頂上把球給灌進籃框。別以為廣告都是虛構的，現實中的巴克利就很像他在這齣廣告中的硬漢況味。前年十一月十日，湖人到休士頓踢館，在第二節還剩九點零三秒時，巴克利搶到一個籃板球，落地時被歐尼爾給打到腦袋，巴克利一火大，回頭一顆球也往歐尼爾腦袋招呼過去。歐尼爾當然不肯示弱，正要衝上前來，巴克利管他站在面前比他高一個頭有餘的，正是塊頭可算聯盟數一數二的「俠客」，就拿出與恐龍對決的拚勁，一個過肩摔把身材比自己高壯許多的歐尼爾給撂倒在地，壓著歐尼爾，就是一陣亂拳。

　這兩人後來都遭罰錢禁賽。

　事後，巴克利在接受記者訪問時，就說：「我被人家打了，如果不還手，回家就要被祖母修理。」這就是「惡漢」本色，連說話都油腔滑調得讓人噴飯。

　或許是與生俱來的吧，巴克利的言談間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詼諧，這種詼諧，渲染在所有熟悉NBA的球迷球評與記者們的印象中，會讓人感到頗為炫麗，彷彿國劇裡的一些丑角，讓嚴肅的舞台，不會顯得太過單調。但喜歡正經八百看球的人，多半不會喜歡這樣的調調。所以，巴克利的插科打諢，偶而也會為他帶來一些小小的麻煩。

　例如，九○～九一球季開賽第二場，還在七六人隊的巴克利，對上籃網隊，終場前，他在三分線外投了一個麵包球，被柯曼（那時是籃網隊剛選來的狀元）抓了下來，沒想到裁判吹成goaltending，算進，七六人隊隨後在延長賽中死裡逃生，贏了籃網。賽後，巴克利帶點得意地說了幾句：「今天的狗屎球賽就是，如果這樣輸了球就會回家扁老婆跟小孩的那種……你沒看到我太太在球賽結束時高興得又叫又跳的樣子嗎？因為她知道今天不會被揍了。」

　這句話引來了一些婦女團體的抗議，在輿論壓力下，一個月後，他向這些婦女組織公開道歉。但巴克利始終對記者耿耿於懷，覺得記者不應該未經同意就報導、或引用、或渲染隔著球員休息室牆壁所聽到的東西，於是他決定一個月不接受採訪以示抗議。但是球隊方面與巴克利的經紀人要求他在賽後的記者會上至少必須說三句話。這下好玩了，巴克利便從當年（九○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至十二月二十六日一個月間接受採訪時都只說這三句話：

　「嗯，ＸＸ打得很好、ＹＹ打得不好、ＺＺ這場打得不錯。」(ＸＸ：勝隊、ＹＹ：敗隊、ＺＺ：明星球員)

　真的很有毅力。

　不知是不是因此，巴克利後來對記者一直沒有什麼好感，但基於工作，他又不得不應付媒體。有一次美國總統柯林頓就職典禮時，邀請了巴克利前去觀禮，但「惡漢」似乎不喜歡這類繁文縟節，沒去。之後，記者問他為何不給總統面子，「那種場合不適合我，我喜歡和低層次的人混在一起，像是記者之類的……」巴克利逮到了機會，狠狠消遣了記者一頓。

　在ＮＢＡ中，巴克利大概也是我見過「最」有個性的人，不管你認不認為他「帥」，且慢，如果你不認為他長得夠標緻，他肯定跟你翻臉。記得那位在杜克大學時就已風靡了全美校園的「學生王子」雷特納（現在是巫師隊大前鋒）嗎？巴克利顯然知道這一號人物，有一次，他就說了：「雷特納？哦，他跟我一樣嘛，都是那種一走進滿屋子年輕女孩的房間裡，就會引起一陣尖叫的帥哥！」

　你別認為他「噁心」，他對他自己的魅力與帶來的生氣都頗為自信，在他從七六人隊轉至太陽隊的頭一年，因為鳳凰城是在沙漠中建立起來的都市（有點像賭城拉斯維加斯），有記者懷疑他會習慣這裡的氣候，他卻自嘲：「這裡有很多打高爾夫球的地方啊！很好！」一年後，再問他對鳳凰城有什麼貢獻，結果他的回答更妙：「在我來之前，有許多老人只是來這裡養老等死。」言下之意是，「惡漢」來之後，老人們的生活才有了希望。

　這種個性（不曉得算不算『幽默』），連「上帝派來教人類打球」的喬登身上都找不到，喬登成名後，出入都會有一大群保鑣侍候著，深怕他會被暗殺似的。身為喬登老友，巴克利也看不慣，透過記者之口，他就向喬登提出「良心」建議了：「即使身邊要帶保全人員，麥克（喬登的名）也應該多出去走走；或是像我一樣，什麼人都不帶，偶爾發生衝突就扁扁人，然後付他們一萬美金，反正麥克付得起。」

　你看，巴克利就是這一副調調，自信中還帶點自豪與自傲，但對喬登，他是沒話說的，有一次他說：「我是全世界籃球打得最好的人。」記者質疑：「那喬登呢？」

　「喬登？」巴克利頓了一頓：「他根本不是人！」任何人都聽得出來，巴克利不是「罵」，而是認為，喬登的球技，早已「神」化了。

　沒錯，這位「籃球之神」兼好友，卻把巴克利的NBA生涯中最接近總冠軍的一個球季（九二～九三）給搗毀得相當徹底。那年，巴克利率領太陽隊以六十二勝二十負的絕佳例行賽戰績，成為全聯盟第一種子，「惡漢」還因而榮登該年的年度MVP，奈何一路衝殺進總冠軍賽後，卻被公牛隊以四比二，給逼落西沈。之後，喬登第一次退休的兩年中，太陽隊都在季後賽第二輪被火箭隊給四比三衝破，九五～九六球季（公牛王朝的鼎盛時期）太陽更在第一輪就被超音速超越；惹得巴克利極為羨慕有超級中鋒歐拉朱萬坐陣的火箭隊，在與太陽當局一陣口水戰後，他順利轉搭火箭，哪知，當時的火箭氣數已盡似的，九六～九七西區冠軍戰，敗給爵士，九七～九八更在第一輪就墜落，「兇手」仍是爵士。喬登「真正」退休之後呢？火箭找來了皮朋，豈料一直融不進火箭INSIDE-OUT（即所謂『內壓外攻』）的戰術中，巴克利依然籃下拚勁十足，但……我跟許多球迷的看法一致：哎！他真的老了！現在已是鄧肯、歐尼爾、布萊特與艾佛森等當家作主的時代了！

　我常常想，追求ＮＢＡ冠軍戒的過程，就好像我們初中數學裡學過的因式分解，有時候不正確的演算過程中竟也會得到正確的答案，而有時你演算過程都對，但最後一小步少寫了一個數字，便全盤皆輸。對巴克利而言，總冠軍無疑就像一道高深的因式分解，而他小心翼翼地以正確甚至漂亮的公式演算，卻總是在快得到答案時，寫錯了那個關鍵的數字。

　你不能否認他對過程的用心，乃至尊敬（所以我也很願意稱他一聲『查爾斯爵士』）；並且，他在考場中的如珠妙語，也令滿室生輝，令考場外邊看戲的人莞爾不已。

　奈何！

　奈何每個人的考試時間總是有限，當下課鈴聲響起，無論題做完了沒，都不容你留戀──請站起來、將椅子靠上、考卷交到監考官那兒、鞠個躬（如果你願意）、慢慢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