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就天羅地網 9/17 在皇宮裡
9. In the Palace
第九章 在皇宮裡
當安梅琳將她的小手,悄悄兒放進他的大手裡,好手挽著手兒去散他們的步...那一瞬間,欣南的脈搏歡快地加快了節奏。這會兒,時序已來到了九月,夜裡愈發寒涼了,因此,他倆全都身披斗篷,但卻還沒有任何人戴上手套,於是,欣南悄悄希冀著...安梅琳光裸著她一雙荑手的原因,是與他相同的。若非直到最近這幾個月來,否則他絕不相信...僅僅只是簡簡單單去品味一個少女手心那柔軟的肌膚,這就足以讓他心醉神迷了!此時無聲勝有聲,在這份心領神會裡,他倆緩步離開了小徑,進入林中,漫步在群木之間,看滿林秋葉正在運用色彩魔法,逐漸搖身變成火焰。
「那群矮人今天怎麼樣?」她詢問。
聞言,他把自己那張俊臉皺成苦瓜臉。看守這些矮人,早已經幾乎偏離了他之前曾經希望的那樣有趣而好玩。絕大多數時候,他們是鉗口不言的;而當他們跟他開口的那些極罕見時刻裡,卻又都是口出惡言。在監禁的牢獄生活中,完全蘊釀不出比較多的馴服順從,他們甚至反而還變得更加叛逆輕蔑了!「今天早晨,我又聽見其中一個在自言自語了,」他對安梅琳說道,「他和我說話...從來都還沒這麼老大地開心過!」
「也許,他只開心有個聰明人,乖乖閉上嘴巴只做聽眾就好吧!」她逗弄他。
他先是報以嘿嘿的冷笑,繼而高喊,「這可是妳自找的哦!」繼續拽住她的手兒不讓她逃脫,他彎下腰,拿他空著的那隻手去撈起一把紅葉,然後將這些紅葉灑在她的頭上。咭咭笑聲中,她抬起她那隻自由的手,盡最大的努力去擋掉這些飄落的紅葉,然後掙開脫身,兩手捧起雙倍的落葉去回敬於他。頃刻間,圍繞著兩人的這片小小的天地裡,便旋轉著飄零著漫天飛舞的紅葉了!
最後,他將她一把抓住,把一捧的落葉從她頸後塞下去。她一邊尖聲笑著,一邊奮力推開他,卻突然間,他倆似乎領悟到,他的一隻手臂正在環擁著她。他們痴痴凝望著對方,在這令人喘不過氣來的靜謐之中,欣南的心卻跳得如此瘋狂,他覺得,這心跳聲很可能都要叫她聽見了!然後,他把另一隻手臂也來環住她,並彎身下來,輕輕吻了她一下。另一個心跳時刻,她卻是一動也不動,然而緊接著,一雙玉臂卻伸來繞住他的脖子,將他拉向她去,並以一個狂熱猛烈得令他呻吟出聲的熱吻...回吻給他。
等他們停止親吻後,他都不知道時間已經過去多久了,不過,當他貼身擁著她,同時將自已的臉頰在她秀髮裡廝磨那時,他看見天頂的繁星早已經光輝耀眼了。「時間不早了。」安梅琳的嗓音埋在他的胸膛裡,模模糊糊地聽不太清楚。「我們該走了。」然而他倆,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移步。「我父母親會擔心的。」她說。
百般不情願地,他承認這項事實。時間早已經遲到...足以令她父母擔憂的程度了。雖說,類似萊格拉斯近幾星期來所發現的那種龐大巨蛛群落,並沒再出現過,禁衛軍卻還在苦苦尋獵一隻臨時湊熱鬧來的巨蛛呢!夜裡,他的爺爺依然將皇宮大門嚴絲合縫地關閉起來;只有在白晝裡的固定間隔時間,才暫時打開來,以容許請願人和傳令員進出。每個人都必須仔細計劃好其出出入入的時間才行。
欣南並沒把握自己了解爺爺如此謹小慎微的原因。萊格拉斯說,瑟蘭迪爾因某些事兒,寢食難安得緊呢!他認為,爺爺依然為著矮人那謎樣的任務不知是何事...而憂愁不已;也為著森林吟唱的曲調其無法解釋的改變...而心神不寧。以欣南來說呀,森林小調聽起來,其節奏正逐漸轉為輕快、其調性則更為明朗化了哩!不過,他也頗有自知啦──那可能是因為,當他與群樹為伍的時候,通常他也都和安梅琳在一塊兒啦!
他與安梅琳從擁抱中分開,然後他牽住小手。在他們朝向她家小屋匆匆趕路的途中,兩人脈脈不發半句言語。事實上,情濃又何須萬語千言呢。
當他們匆匆忙忙踏上通往她家的那條短徑時,小屋的門啪一聲猛地打開,出現了一個盛怒滿面的安納兒,以及...看得見盤桓在其身後的碧俐內爾。「你們上哪兒去啦?」他質問,語聲驚人地嚴厲。
「對不起啦!父親啊!」安梅琳說,「我不是故意要讓您擔心的。我忘了時間了。」安納兒的目光在她身上溜來轉去,從她的秀髮和斗篷上,收拾起幾片殘葉。然後他瞇起眼睛,轉向欣南怒目睨視。欣南也回瞪著他,對峙了好一會兒,心中暗暗懷疑...是否這就是一隻飽受驚嚇的兔子的感受──當牠被一個獵人盯住而魂飛魄散到一動也不能動了!
「我非走不可了。」最後,他用低沉而沙啞的聲音說道,「明日再與妳相見囉,安梅琳!」他並沒等待她回答,就忙轉身,朝向皇宮飛奔而去了。衝刺了好一會兒後,他緩下了狂奔的腳步。這樣子落荒而逃,尊嚴都掃地了啦!他告誡著自己,同時開始費了好大力氣地...把他的鎮靜和沉著重拾回來。安梅琳一定會告訴她的父母親說,沒什麼逾矩的事兒曾經發生過的嘛;何況呀,除了那之外,她和欣南都已經是被賦予權利去做他們自己的選擇的成年人了啊!毫無疑問,他們當然是囉!他自行鼓舞著自己,等到皇宮映入眼簾的時候,他高漲的自信正如日中天呢!緊接著,他驚慌地停下了腳步。他早該知道的!皇宮大門,已經封閉以平安度夜了!
他低聲喃喃叫苦。去驚動他爺爺來為他開啟大門...這個主意被他評為下下之策。他爺爺縱容雖縱容──至少至少,對欣南是如此;但他老人家最近早已被逼到臨界點了,千萬別去點火為妙。而假如他母親知道了他原來並沒有回家,她一定會抓狂的!她才不管...假如他出了什麼事兒,她絕對能夠透過他們相通的靈犀而無所不知...這項事實。他如此想著,心中好不鬱悶。哎呀!這會兒,這事兒也於事無補了啦。向後轉,他舉步往小路走回去,到阿曼德家去過夜囉!他家絕對不會有人問東問西的哩。
一大早,他便守候在宮門外,一等大門解除了封印,他便溜進宮裡,倉皇直奔位在他父母寓所裡的他的房間去,以便沐浴梳洗並為他白天的事業換好工作服裝。他原本希望趁雅薾斐苓沒看見、偷偷溜進去便是了,自己騙著自己說,也許她並不曾覺得他不見了哩!可惜那個美夢呀,在他一開始從起居室的玄關要走向他的臥房去的那一刻,就破滅了!他雙親臥房的門扉,原本就是半開著的了,而此刻,他母親猛地將它推開,並且一步踏進那玄關,硬是攔住了他的去路...除非是他想推開她逕自閃人啦!
「對不起啦!母親呀!」他一邊說著,一邊揚起兩隻手,試圖先聲奪人。
「你上哪兒去啦?」她回響著安納兒的問題,欣南因而...不只一次地...觀察到──全天底下的父母親們,好像都要唸上這相同的一句台詞哩!
「我太晚回到家,宮門已經封閉了。我在阿曼德家過夜的。」
「欣南,媽媽擔心得快死了!我想像著你將就在森林裡睡了!你怎麼可以這麼大意呢?」
「母親呀,我可是個戰士啊!」他惱怒地嚷聲,「我睡在森林裡的夜晚,多到數都數不清了吧!」
「但那些夜晚,我並沒有期待著你回家啊!」她大喊失聲,而突然間,他看見了母親眼中那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他父親可得要快快回家才行啦!他在心中企求著。他的遠遊,正讓母親開始承受不住了!
「對不起嘛!」他再道歉一次,緊緊握住她的雙肩,在她的額前吻了一下,「但是,說真的,您不該瞎擔心的嘛!我能照顧自己了啦!」
她雙手掩面,哽咽著笑了,「你每次都這樣說。」她深吸一口氣,「你將來要徹夜不歸時,要讓我知道,我絕對感激不盡的。那樣我就知道不必瞎擔心了。」
他心裡好感動!因為他很清楚...她可付出了多少割捨,才讓出這一步,來承認他有選擇在外面過夜的權利的!「我會設法的啦!」他承諾一聲,然後便繼續走向他自己的臥房,品味著他母親的這一番努力所致的成果而感覺心中好寬慰。毫無疑問,他提醒著他自己...他心中那份兒寬慰感,因而稍稍降低了些...一旦他父親回來後,他勢必得做得比「設法」還要多一些,來明確告知父母親他的行蹤了!要惹欣南的母親煩心的任何行為,伊希爾登是毫無寬貸的餘地的。
何妨遷出他父母的寓所、而搬進皇宮裡隨便一間空房間內呢──這個搬遷計畫又再度浮現他的心頭考量起來,但他很討厭去思索因之而起無可避免的那場天翻地覆的大風波!況且實際上,他並沒那麼想要搬啦。他在家族裡的地位,也就是他在世界上憑以立足的身份啊!他是歐珞翡家族的伊希爾登之子欣南!從前他曾經聽說,人類在他們成年之後,經常就脫離他們的家族而自立門戶去了,但他很不了解他們怎麼能那樣做。這些出門獨立的人們、以及其周遭的人們,要從何知悉他們是何方牛鬼蛇神呢?當禍事找上門來時,誰來為他們兩肋插刀鼎力相助呢?誰來為他們指點迷津進獻良策呢?他想不通其中道理何在。他抵達了他的臥房,於是著手整肅服裝儀容好上工。
當他走下最後一道...通往囚禁矮人的那些牢房...的階梯時,前方傳來了一種聲音,他沉吟了一下,認為是其中一個矮人正在自說自話──就如同他們最近無一不發作的一種症頭。他認為,這不能怪他們啦!被孤孤單單鎖在一間牢房之中,他自己很可能也要自言自語了哩!然而,結果呀,原來是萊格拉斯的聲音。此外,讓欣南喜出望外的是,尼西榮恩也跟著一道兒來了!打從他開始執行這項看守任務以來,他就沒見過他的貼身隨扈了,因為呀,甚至連瑟蘭迪爾都認為,在皇宮裡看守幾名囚犯的期間,他無須勞煩尼西榮恩的大駕啦!而叫欣南不勝詫異的是──他好想念他的監護人啊!打從欣南成年、發下忠貞誓言而成為一名戰士之後,這位監護人就幾乎無時無刻不與他長伴左右了!
尼西榮恩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走過來,並舉起一隻手來與他打招呼,卻是緘口不作聲。他貼身佇立在萊格拉斯身後,而萊格拉斯則站在一間...房門敞開著的牢房門口,正在和一位戴紫色兜帽的矮人說話兒呢。更確切地說,他是正在想辦法和他說話才對啦!完全不出欣南所料──這位矮人呆望著牆壁發楞,好像聾了一樣。萊格拉斯明顯是失去耐性了。你應該陪他們一整天試試看!欣南可真是滿腹心酸無人問啊!
「我們遍尋不著那個小孩...這你一點兒也不在乎嗎?」萊格拉斯質問道,「哈比仁是你兒子,不是嗎?」欣南心知萊格拉斯認定兩個紫帽矮人是哈比仁的父母親,然而,他無從分辨這兩人哪一個是母親、哪一個是父親。欣南發現那可真是滑稽透了!儘管是...他很清楚,最好是別跟萊格拉斯實話實說啦!
就在這一霎,這個矮人也流露出一種揶揄的神情,雖說他繼續死命地盯住牆壁、而不是轉向萊格拉斯。欣南早就有所發現,最近這些矮人好像經常滿懷著一種神祕的欣喜在自我擁抱──那可是他無從理解的深奧樂子。
該名矮人繼續把萊格拉斯當空氣,萊格拉斯嫌惡地哼了一聲,從牢房退出,關上、並鎖好了牢門。他將鑰匙交給欣南,「夜間守衛的職務解除許可,本人已經代勞了。」他說。
「我又沒有遲到!」欣南反駁道,這聽起來像是指責的話語,叫他怎不憤慨!
「我又沒說你遲到!」但萊格拉斯的口氣,依然十足地不耐煩。欣南告訴他自己,矮人才是肇事的元兇,不是他。萊格拉斯轉向尼西榮恩,「您對他們的認識有多少?您見過的矮人可比我多得多了。有什麼事兒,是我們可以用來勸服他們說出小孩下落、或是招出他們的任務內容的?」這想必就是萊格拉斯把尼西榮恩請來此地的原因吧!欣南恍然大悟。在尼西榮恩被指派到欣南身邊當差之前,他這位監護人可堂堂是瑟蘭迪爾的御用密探之一,在君前效命了不知幾多歲月了呢!
尼西榮恩搖搖頭,「保守秘密,舉世沒有比矮人更頑固不妥協的了。」他說。聽得萊格拉斯愁雲滿面,但似乎又認可他的裁定。尼西榮恩轉向欣南,「我希望你有在安分守己哦!」他說。
萊格拉斯咧嘴笑了,「沒有你來供他吆來喝去,尼西榮恩可變得有夠乖僻難搞啊!欣南。那就是我今晨帶他過來的原因之一哪!我們沒人受得了他。」
欣南哈哈大笑,「禁衛軍在忙些什麼?」他問。
尼西榮恩聳聳肩,「還不就在找那隻零星巨蛛唄。」欣南瞬間湧起一股獵殺巨蛛的渴望。看守這群矮人變得好乏味。
「走吧!」萊格拉斯說,「我們該上路了。」於是他和尼西榮恩步上階梯,消失了人影。
不過呢,隨著他們的離去緊接而至的,是幾個端著托盤的廚房僕役,為矮人和欣南送早餐來了。「現烤麵包和草莓果醬!」其中一個僕役告訴他,「這些諾格林人該感恩不盡的。」就算這些矮人果真心存謝意,欣南也很確定,他們絕對不會表示的。
當一名僕役分送餐點的時候,他則在這間牢房、那間牢房之間穿梭不停,打開鎖頭、再鎖上鎖頭;其餘的僕役則前往貯藏庫去拿取補給品...貯藏庫也位在要塞中的同樣這一層裡。一如他原先所預期的──這群矮人並沒有向這名僕役道謝,而這名僕役,也就把她心中所體認到的...欣南所負責的這批人...之討人厭指數,恰如其分地在她的臉色上展露無遺。「我們會回來收餐盤的。」當她舉步要再踏上階梯時,拋下這句承諾。
「請稍等!」欣南高喊,「我的呢?」
「在桌上啊!」這名僕役一隻腳踩上最底階的階梯,頓住,回答道。
「沒有啊!盤裡是空的!」欣南指著空空如也的餐盤,大聲嚷著。
她沉下臉來,「所有的餐盤都有食物在裡面!」她聲明,「我看得見麵包屑殘留在那個盤子裡哦!」她目光狐疑地打量著他,「假如你吃不夠,只需開口要就是了。」
「我什麼也沒吃啊!」他提高了嗓子大聲喊冤。真是的!這幾天,舉凡他開口去說上一兩句話的人,好像全都卯起來急著罵他似的!不用說,安梅琳不在名單之上啦!他渴望地在心中切切思念。
她擺明了,表示不相信他,「我們回來收餐盤的時候,我再多帶些兒過來。」沒好氣地說,「你得等到那時候。」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跟著其餘僕役上階梯走人了。
飢餓不堪,再加上無聊透頂,欣南忿忿地將自己摔進桌邊一張椅子裡去。他先前滿腦袋是怎麼想的?竟會毛遂自薦這項差使來的?他真想知道萊格拉斯能有多開明...開明到願意將他轉調到別地方去。值得一試哦!他鬱悶地想著。他這叔叔所能做出的最壞處置,大不了就是,在別人施予的堆積如山的訓誡之上,再把他那一篇加上去罷了!
***
費了好大勁兒,凱露玟才將她神遊出走的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會議裡來。
「有如許浩繁的人口居住在要塞這附近,我們絕對要有先見之明,去為嚴寒的冬季,貯備一個較大規模的穀物供應量。」國王的一位顧問說道。
「我國無可避免地,就得進行採木權的交易,來支應穀物的款項了。」另一位顧問表示。他們說完之後,全體目不轉睛注視著瑟蘭迪爾──而這位被注視之人則對這場討論所進行的方向,毫不掩飾他滿心的不悅。
「我不容許砍伐活生生的樹林,」他說,「但不反對清運那些落木堆。」
「但是,人類想要的是做為建材的木料,而不單單只是柴火而已啊!」那位顧問回應。
瑟蘭迪爾不痛快地沉下臉,「這個主題沒那個必要,非要在今天就做成決議不可。這片森林依照目前不明的境況,就夠它憂愁不安寧了!在查明究竟發生何事之前,我絕對不會去徒增它的苦惱的!」
有關於存糧的添購,凱露玟並不相信他們還有把這項決議再拖延下去的餘裕,但瑟蘭迪爾裹足不前的理由,她也很理解,或者說...她自認為理解啦。除了擔憂森林裡發生著何種莫名的變異之外,矮人千里迢迢來到此處...其至今依然成謎的動機,也讓他放不下心來。她盼望伊希爾登絕對要平安返回家門,因為瑟蘭迪爾可以從徵詢他的意見中,得到極大的安心。想必聖白議會開到了這會兒,也已經結束了吧!有那麼一瞬,她胡思亂想著伊希爾登可別是出了什麼事兒吧?但她幾乎是像閃電一般,迅速地否決掉這個想法。雅薾斐苓絕對會知道的呀!就這點而論,瑟蘭迪爾同樣的,也絕對有著他父子連心的一份感應的。
她無意識地,探向她與埃里安共通的那一縷靈犀,並因感受到它的完好如新,而稍許放下心來。這一時刻,他感覺起來煞是寧靜又安詳。那極可能代表著他在酣然沉睡啦,她心中這樣想著,嘴角含著一抹揶揄的微笑。考慮到他和他的手下們通常都在夜間出獵,此時酣睡是很合理的。埃里安醒著的時候,可很少在寧靜安詳的哪!即使是當他在家安居的期間──在他倆婚姻生活之中,這動盪不安的年代裡,安居在家早就已經成為太過稀少而珍貴的奢華了。因他倆長久分居兩地,於是他們刻意安排的相聚時光就被醞釀得極其歡樂、熱情如火;但經久的隔閡也造就了關係的緊繃──在他們從錯誤中摸索著調適彼此的生活習慣和思考模式時。
一波驚心動魄的孤寂感,宛如巨濤一般狂襲而來,衝激著她將她淹沒,促使她竟然必須低眉垂眼,眨呀眨地將洶湧而至的淚水逼退回去。她以纖指追隨著會議桌桌面上的一條木紋,百般寂寥緩緩描劃。她原本慢慢地已經能夠感受到...自己對夫家家人所萌生的親情,然而每當埃里安離家遠去了,就算身處這些姻親的陪伴當中,她依然感覺著孑然一身的孤寂。她與萊格拉斯感情甚篤,原本曾經暗暗希望他之轉調禁衛軍,可以為她紓解不少的愁悶;可惜伊希爾登的離家,已經帶給他許多額外的責任了,而他又非常擔心那個失蹤的矮人小孩,因此她至今也並沒與他有太多照面。
與埃里安結成連理...這個決定,她是否做對了?這問題她撫心自問,都不知道問了有幾回了;但這些迷惘時刻全都是稍縱即逝,因為她很清楚,實際上她也別無選擇。快樂或不快樂,她的人生,老早就和埃里安的糾纏得沒完沒了了。他一個月內就該休假了。她會以這份期待,來安慰她自己的。
椅子紛紛被推離會議桌的噪響,將她從白日夢裡拉回神來,於是她帶著點兒罪惡感地領悟到──這會議已經結束了,而會議的最後十五分鐘裡發生了什麼事兒,她全然一無所知。瑟蘭迪爾伸著臂膀,正在朝她走過來,「請陪我走走吧,我的愛女。」他開口邀請。
她將手兒去挽住他的臂彎,允許他引領著她,從這間小小的會議室,穿過雄偉大殿,然後走進了前廳的接待室。宮殿大門在他們的眼前開啟,於是他們相偕步出宮門,佇立在階梯頂端,這階梯往下引至跨在密林河上的那座橋。行至該處,瑟蘭迪爾止住了前進,凝眼注視著草坪遠端的那座森林。「我從來不是一個...會將太多信念,去託付在巧言悅色的謠言之上...的人。」說完引言之後,他稍稍帶著點遲疑,「因此,我發現,我無法信任自己此刻的洞悉能力。對妳來說,樹木們感覺起來...是比較快樂嗎?凱露玟?」
凱露玟擁有一個森林精靈對森林休戚與共的那種緊密連結,不過,她也很清楚,自己這份兒感知力,是及不上她這位阿家翁之敏銳度的。「我無從分辨欸!」她據實以告,「我認不出它們此刻所吟詠的這曲調。我只能聽出...其調性大異其趣了。」
他無奈地點點頭,然後迅速瞄望她一眼,「還有,妳呢?孩子?妳快樂嗎?」
聞之,她秀麗容顏微擰了一下。她不該不知道,自己的心緒意向,是絕對逃不過瑟蘭迪爾那一雙明察秋毫的眼睛的。「我思念埃里安。」她坦承不諱,「此外,我也想念我的父母親。」
他點點頭,「我懂得。」話才出口,他略頓了頓,「我一定會派妳去拜訪令尊令堂的,」他這項提議思索再三,一字一思量,「但我正擔心著,可能有某種未知的危險,潛藏在森林裡。」
她輕輕一按他的臂膀,「我老早就想著要回娘家去了的,但我不喜歡趁諸事如此動盪不順遂的時刻,撒手不管一走了之啦!」他依然還在望著她微笑,不過,盯著她的那雙眼眸難以覺察地瞇了起來,因此她明白──他可沒有聽不懂她的絃外之音:她回不回娘家,是沒人攔得了也派不得的!凱露玟很欽佩、甚至是仰慕瑟蘭迪爾,但她可沒有打算...要讓他支配她的一動一靜,比她讓埃里安所支配的,哪怕是多出絲毫一些些...哦!假如他以君王之尊來對她發號施令,則她絕對遵行不悖,但除那之外,她一切我行我素為所欲為,一如她與埃里安成親之前...大夥兒經歷了多少歲月早已經形塑而成了的那個模式不變。
「我最近有沒有對妳說過,妳是埃里安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天生一對?」瑟蘭迪爾機靈地反問。
她狡黠一笑,「臣妾想辦法,去為他扮演一個賢慧的內助啦!我的阿家翁啊!」她佯裝溫良賢淑地說著,於是他轉回頭來,覆以一頓哈哈大笑。
「恐怕我現在需得離開,非要去閱讀請願書不可了。」他以一種...聽起來極像一聲長嘆...的語氣,說道。翁媳倆轉身走回,走進了前廳接待室。一個突如其來、陰影的祟動,忽隱忽現若有似無,擄掠了凱露玟的目光,於是她猛然扭頭,朝向那邊兒一張小茶几踞立的所在一望...恰恰趕在宮殿大門在他們身後砰然關閉的那一瞬間。小茶几上面陳設的那只花瓶傾倒了,滾出了几面,跌落地上摔得粉碎。一個隨員發出一小聲驚叫,跑過來撿拾殘磁破片,這同時,凱露玟則兀自佇立著,深鎖著秀眉瞪著那茶几兒看。一定是從宮門襲將過來的那道氣流,吹倒了那只花瓶的吧!她心中作想,卻無甚把握。而那花瓶,必定是比它表面上看起來的,要更輕些兒的吧!
***
當阿曼德搏命衝刺地狂狂往回跑、衝進屋裡來的那時刻,萊格拉斯才剛剛打發走最後一組日巡隊。「萊格拉斯!伊希爾登和他的團隊,剛剛騎馬奔進草坪裡來了,而你絕對難以相信人們正在議論紛紛的那道消息!他們說,那位大敵已經離開多厄格督了!」
聞言簡直難以相信,他目瞪口呆地望著阿曼德愣了好一會兒。緊接著他奪門而出,飛也似地朝向草坪狂奔,讓一個阿曼德亦步亦趨地緊追在他的身後。就算他人都還沒抵達草坪,那馬匹的跺地嘶鳴聲、以及群聚的精靈所發出的嗡嗡碎語聲,早已經聲聲入耳了!他從樹林裡衝出來,見到阿曼德所報不虛。伊希爾登的團隊早已經下了馬,站在草坪上,正在被蜂湧而來的家屬、朋友、以及大概來自方圓數哩內的所有人等...歡迎招呼致意著哩!宮殿大門洞開著,而伊希爾登和雅薾斐苓正在相距萊格拉斯不到二十呎之處,雙雙正被彼此的手臂纏繞在一起。瑟蘭迪爾站在他們身旁,正傾耳在聆聽著他的首席顧問──碩爾,的殷勤敘說;此人早先陪伴了伊希爾登,前往出席聖白議會去了的。
一時情急也沒留意他正在打斷別人的交談...萊格拉斯匆匆忙忙跑上前去,「是真的嗎?」他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索倫已經離開多厄格督了嗎?」瑟蘭迪爾拿探詢的目光注視著他,他忙將手兒按住胸口、鞠躬補了禮數,「請恕屬下失禮了,陛下,但,那是真的嗎?」
「是真的。」伊希爾登插口回答,他這會兒英挺如玉樹般佇立著了,以一條手臂環摟著雅薾斐苓的雙肩,這位嫂子則正在從臉上拭去歡喜的淚水。「是聖白議會將他逼走了的。他們並不知道他往何處去了,但他確實從邪黑塔離開了。」
萊格拉斯瞬間湧起一股必須坐下來的強烈需求。索倫對多厄格督的佔領、以及其所導致魔影在森林王國蔓延的這項後果──他的整個人生就環繞著這些不堪的事實,而被建構塑造起來。他過去從來不知道有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裡,他不相信這會是他的義務──不惜赴湯蹈火來保衛他父親的子民們...是他責無旁貸的義務。這情勢瞬間的逆轉,與它遙遙無期的可望而不可及,這兩者幾乎是同樣地叫人頓失所依茫然不知所措。
「那代表什麼意思?」他茫然問曰,「現在會發生什麼事兒?」
「不可知也,不可道也。」瑟蘭迪爾回,他滿臉洋溢著一種,萊格拉斯從來不曾見過的驚歎的表情。「我們唯有拭目以待。但幾乎可以確定的是,假如我們只有索倫的爪牙需要去對付、而不是和索倫本尊去一決生死,那麼我們的搦戰就絕對不會那麼吃力了。請吧,」他朝向迎賓階梯揚袖一擺,「我認為,喝幾杯慶功酒,那倒是當務之急的事兒啊!」
他們開始舉步走向宮門去,卻在托狄士半路殺出、攔在伊希爾登前方,與他互握臂膀的那一刻,把他們的行進硬生生中斷了。「您平安歸來了!屬下歡欣之情,委實一言難盡啊!我的主子!」他熱烈之情溢於言表。萊格拉斯差點兒哈哈笑出聲來!伊希爾登的家人見到他,誠然是欣喜若狂沒錯啦,不過,萊格拉斯認為,這位禁衛軍統帥,很可能還更欣喜一籌呢!明日,他就會讓伊希爾登再重掌兵符,並讓他自己...由萊格拉斯擔任他的副隊長...來繼續運作著禁衛軍了。萊格拉斯感覺到一股遺憾的劇痛短暫襲來。叫他不勝驚訝的是,他原來,是真心喜愛著安排禁衛軍巡隊的任務、以及分析他們的彙報的。儘管如此,他也認為,他並不介意把那群矮人、以及搜捕巨蛛的這些職務移交給托狄士啦!這兩件棘手的事兒依然讓瑟蘭迪爾情緒甚為高漲,而萊格拉斯早就有所發現啦──相較於任職一名軍官來應付他的君王,還不如敷衍敷衍自家老爹來得省事哩!
大夥兒步上階梯,走進接待室,而當他們紛紜而入後,皇宮大門便在他們身後轟然封閉了。伊希爾登詫異不已地回眸一瞥,「您為何要封印大門呢?」
「那是且待明日分曉的章回。」瑟蘭迪爾回答,「今夜,我們單單純純地,只為著你再度平安歸來、帶回如此快樂的消息而歡欣雀躍,歡喜到幾乎令人都無法招架了!」他率領著眾人朝向玄關前進,這玄關通向一條長廊,長廊之內,正是王室寓所座落之處。萊格拉斯走在隊伍裡的最後一個,而當他剛剛跨越玄關之際,他感覺有東西,出其不意地刷過他的手臂,驚得他跳了起來。他把手兒握住劍柄,迅疾轉身,卻什麼也沒看見。在玄關站衛兵的兩名戰士見狀,詫訝不已地對他注視。他有點兒靦腆地望著他們笑了笑,便快步跟上他父親去了。他的神經過敏,一定是比他原本自認為的,甚至還要更過敏些兒的吧!
*******
第九章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