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cle Bernard天天和我出門晃蕩，帶著我認識渥太華，就像當初帶著我認識蒙特婁。冰箱裡放著他為我買的yogurt，早上有一杯泡好的咖啡等著起床，看得出來他很高興我又在他身邊了。我又何嘗不是？想起搬家那一天被搬家工人刁難，我一邊應付他們，一邊看著那些眼熟的家具被搬出來抬到卡車上，情緒就開始脆弱起來，直到跟著他們的卡車到新居，就已經撐持不住，躲到一旁痛哭流涕。想起這兩年在他羽翼保護下的生活就此結束，又恐慌又傷感。他一直說：「翅膀長硬了就該飛了。」可是獨居在渥太華的他心情也是寂寞的吧？下了班以後，沒有dear niece鬥嘴、沒有阿江撒嬌，就是面對滿室空寂了。人與人間的感情，就是朝夕相處累積而來的啊！有句話倒是不錯：「危機就是轉機」，還有一句：「人就是賤，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就是因為分開了，我才真正體會他平日對我的照顧是多麼無微不至，也因此對他更感激、更敬愛，我們的關係也更加親密起來。

第一天他帶我去和渥太華僅有一河之隔的寧靜的魁北克小城Hull，這兒其實也住有很多在渥太華工作的居民，每天開車過橋通勤。我跨了河發現自己又回到魁北克，驚詫不置，這才知道渥太華其實就位在魁省和安省之交。原來當初加拿大立國之時，國土範圍還僅止於東岸省份，政府為了選擇在魁省或安省定都傷透腦筋，後來索性決定挑個中間地點，渥太華於是雀屏中選。Hull雖身為渥太華的衛星都市，仍然展現了相異的建築風貌，最令我注意的就是住家的陽台。在渥太華或多倫多，鮮少看見住家有陽台，可是在蒙特婁，家家戶戶必有大陽台，讓人們閱讀、閒坐，夏天來時當成BBQ烤肉的場所；週末晚上大家都愛開party，人手一瓶啤酒站在陽台聊天。Hull也是如此，時值假日，我們就看到好幾戶人家在陽台上擺起餐桌用午餐，有人還拿起樂器吹奏、開心地跳起舞來。

Uncle Bernard說，喜歡在露天的環境中休憩是法國人的習性，法國電影裡常見的露天咖啡館和樹下的餐館都其來有自，法國人愛好自然光遠勝於室內的人造光線，感官的直覺遠勝於物質的堆積。也因此那個族裔對於人為的社會規範永遠不能服氣，聽體制，不如聽自己。誰說不能有婚外情？我的身體告訴我想和第二個、甚至第三個人做愛；誰說和資方相抗的工會就代表我的意志？我偏偏不但要反老闆，還要反工會理事長。

Hull有一個小小的行人徒步區，除了吃喝場所之外，主要是賣畫和藝術品的攤位。都不是複製品，而是當地學生和藝術家的作品。我一一逛著，突然被一幅畫抓住心神。畫上是一個幽暗的竹林，竹子一棵一棵密密向遠方延伸，地面是全然的白色，畫面右下角有一個穿著長大衣的小女孩，一隻手扶著竹子，眼睛凝視著我。那眼神很專注、又很寂寞，在竹林的包圍之下更顯孤單。平靜無波的林子裡，竟會從她的雙眼發散出那種強烈的落寞，無聲比有聲更震懾人心。我相信這個畫家一定是個女性，只有女性才能了解這種沒有道理的悲哀吧？真想要那幅畫，一問看攤位的女孩，要六百元加幣（約台幣一萬五千元），其實是很合理的價格，尤其是一幅能觸動感覺的畫，一生可能難碰上幾回。可是我畢竟是個窮學生，不能負擔，只能再深深地望上那幅畫一眼，企圖捕捉一些圖象留在腦海，才依依不捨地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