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5-06 03:54:00妞妞

香腸party

初來蒙特婁的時候,發現本地人有一個度週末的習慣:開party。很多人家在一個星期剛開始時便聯絡親朋好友週五或週六晚上到自家參加party。Party的主角當然是酒,資產階級的家裡喝的可能是上等的紅酒,學生階級就喝啤酒;配酒的吃食當然也有高低之別,資產階級吃的可能是法國來的cheese和美國來的手焙薯片,學生階級吃的就是超市可以買到的99分一包的薯片和餅乾。參加party可以認識新朋友,也可以欣賞主人家裡的佈置、了解主人的喜好。週末的晚上,很多戶人家都燈光通明,陽台的門洞開,傳來熱鬧的人聲和音樂聲,路人也可以體會到那股輕鬆又歡樂的氣氛,因為自己也是個”party animal”呢。

我參加了很多次party,有資產階級的,也有學生階級的,感受真是大不相同。或許因為年齡的關係,資產階級party大大合我胃口,學生party則是無聊透頂。記得第一次被邀請去學生party是在兩年前,當時還以為必定有「酒後亂性」、「玉體橫陳」的奇景可看,結果大為失望。那是一對學生情侶的party,他們住在蒙特婁西區的一個小公寓裡,那天晚上小公寓塞滿了三十個人,全是不認識的面孔。和我一起去的Richard說:「沒關係,我也不認識他們。」他和那對情侶打過招呼以後便在冰箱找啤酒,我也跟著拿了一瓶啤酒認識新朋友。可是畢竟是一群背景不同的年輕孩子,大家除了介紹自己的科系、出身國家以外就沒什麼好聊的了,我甚至開始感謝蒙特婁的嚴寒天氣,至少提供了十五分鐘的談天材料。令人吃驚的是,竟然每個人都可以把這種乏味的對話拿來向路人A到路人Z重演一遍,也可以因為一個無趣的冷笑話笑上五分鐘。那天我喝酒也不敢喝得太兇,怕在這群陌生人面前失態,拘束得受不了,一個小時就迫不及待想回家了。後來又參加了幾次學生party,仍舊百般聊賴,便決定不再去了。一回和麻衣子聊天時提到這個,她才告訴我學生party的主要目的就是喝酒,因為學生平時省錢省慣了,到pub或club所費不貲,去party可以喝到免費的酒,即使言不及義度過一個晚上也是很划算的調劑。她討厭學生party,因為「他們不但荷包很貧乏,想像力也很貧乏」,我聽了不禁擊掌叫好,本來一直懷疑自己有社交障礙,現在才發現吾道不孤呀!

可是這個成見在上個星期被打破了。週三上午接到魁北克女孩Anne-Marie的電話,說這個學期的功課終於結束了,要邀請我和妹妹、也是魁北克人的Jean-Pierre和日本來的政治學博士生Takeshi晚上開party。我一聽全是認識的朋友,當然就「義不容辭」答應了。那天到Anne-Marie的住處時已經是晚上九點,早到的Takeshi已經喝得醉醺醺,攤在沙發上,腦袋跟著拉丁舞曲東搖西晃;Jean-Pierre一見妹妹就拉著她跳舞,妹妹馬上嘻嘻哈哈跟著他扭腰擺臀。不必介紹自己的論文題目、也不必討論蒙特婁的天氣,我覺得很輕鬆,便在廚房爐子上找剩下的咖哩飯吃。Anne-Marie趴在吧台邊和我聊天,這是第一次來她的公寓,她的書架上全是社會學專書,我看見馬克思韋伯的名字,她說:「本來我是基督徒,看了他的書以後就不再相信宗教了。」牆上掛著好幾幅梵谷和達利的複製畫,她說:「他們全是瘋子。」我告訴她我也喜歡梵谷,她馬上打開衣櫥東翻西挖,找到一疊舊月曆,全是梵谷的風景畫:「都給你!」哎呀!我摟著她又叫又跳。

Takeshi一向是個拘謹的人,沒想到現在和Jean-Pierre跳起雙人舞,那優美的腳步和節奏叫我吃驚,Anne-Marie悄悄說:「這樣你就知道Takeshi其實是個浪漫的人了!」Jean-Pierre的眼神狐媚,細瘦的身材看去簡直是個女人。他是理科學生,在學校學習護理,一直想去國際非政府組織當護士。Anne-Marie問我:「你不知道他是gay吧?」嗄?原來他come out也不過是一個月前的事呢。妹妹耳尖聽到我們的對話,停下舞步抓著Jean-Pierre直問:「我一直以為你愛我耶!」Anne-Marie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哈哈,我也以為他愛我呀!」怎能怪Jean-Pierre?他一向是個細心、溫柔的人,笑聲之中,這一刻突變成為gay的他和以前的他還是一個模樣啊。他掙脫妹妹的手跑來邀舞,只見他靈巧地移動腳步,我忙不迭跟上他的節奏,攀著他的肩膀問:「你從哪兒學來的?」他說:「在古巴學的,我在那兒待了三個月,你去過古巴嗎?」我說沒有,他盯著我,眼神挑逗:「那麼你該跟我去!」

午夜,Anne-Marie把音樂換成Jane Birkin和Serge Gainsbourg的名曲”Je t’aime…… moi non plus”:「我前進、我後退,在妳的雙股之間。」妹妹開始學Jane Birkin叫春,咿伊哦哦,Jean-Pierre隨即跟上,搖來晃去,還把兩顆柳丁放在胸前當作海咪咪。妹妹又抄起Anne-Marie的吉他,拉起嗓子唱:「Je mange une grosse saucisse,我吃大香腸;j’aime les grosses saucisses,我愛大香腸!」Jean-Pierre接著唱:「J’hais les petites saucisses,討厭小香腸!」妹妹拿女高音幫他合聲:「Pas de petite!Pas de petite!不要小的!不要小的!」Takeshi聽了臉漲得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Anne-Marie卻面不改色:「吃了香腸還得做什麼呢?」妹妹反應靈敏:「Et puis je bois du jus!Du jus!Du jus!然後我喝果汁!果汁!果汁!」這一次Jean-Pierre幫她合音:「Nourrissant!Nourrissant!有營養!有營養!」Takeshi把臉整個轉向窗外,表情都變了,Anne-Marie仍舊一派輕鬆貌,我的肚子早已痛到不行了,還緊緊按著下巴怕它掉下來。

那天夜裡大家一邊笑,一邊猛灌啤酒,後來都醉了,橫七豎八倒在地上就睡著了。Takeshi本來猶豫著想要走,眼見每個人都躺得理直氣壯,也只好慢吞吞找到一個角落拿起一條毯子包住自己。我睡得很好,把一個學期來的倦累都拋到腦後,迷濛酒意之中覺得很舒服。原來,和喜歡的人們一起開party、一起痛快地大笑是這麼神奇的一帖靈藥,把身心的不適都驅散了。笑著逃開現實一回,我好喜歡這麼無拘無束地笑著,也好盼望能常常這麼無拘無束地笑著啊!

第二天我們到近中午才起身,懶洋洋地不想走。Anne-Marie開始在廚房煎蛋、烤吐司、煮咖啡,Jean-Pierre的臉色卻不太好:「天啊,我夢見考數學期末考,每一題都好難,算了半天也算不出來!」妹妹聽了說:「喔,我也是夢見數學啦,不過題目比較簡單,一根香腸加兩根香腸等於三根香腸。」Takeshi終於受不了了:「我們講點正經的好嗎?來談談全球化好了。」Anne-Marie的聲音突然從廚房傳來:「所謂全球化就是現在我們可以很容易遇到各國來的帥哥,女孩們妳們說是吧?」妹妹馬上撈起吉他唱起來:「La saucisse noire,黑色的香腸!La saucisse blanche,白色的香腸!La saucisse jaune,黃色的香腸!」Jean-Pierre在她背後伴舞,我又得緊緊按住下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