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過最後一公里的看版，邁開步伐，逐增速度，轉進大學路後，右腿的痛不再成為阻礙，人群引頸尋找自己的親友，而我只看見起點線，成為此時的終點站。

還記得報名「馬拉松比賽」的開始嗎？比賽文宣提醒11月7日線上報名，除休閒組外，分為11.2、半馬21.0975、全馬42.195公里三組競賽，點點數字沒啥概念，住處走到金城車站2公里，走到金寧消防隊1750公尺，走至環北7-11是200公尺，關於一個對體育不甚興趣的男孩來說，馬拉松是運動員的事，速度等同沉思，距離是感性的概念──挑戰11.2公里算不算是足以可貴的生命經驗？

文青男孩的我並不羸弱，只是書讀得有點多，作息如鬼，三餐未序，快成「水雞肚，鳥仔腳」的白臉書生，畢業前要求自己健走高雄市，騎「跟陳菊借的腳踏車」(高雄市公共腳踏車)作為離別城市前的巡禮，雙腳如圓規，弧度由10增至30度，拖泥而後飛馳。進入成功嶺後須跑三千，幾日清晨憋著宿便帶屎跑步真是辛苦，測驗時忍耐一刻並未脫隊，以17分59秒過關後就再也不忍殘害身體，日醒後馬桶蹲踞。下了單位，一週兩三天從頂堡來回安岐半跑半走25分鐘，原想換路線、探新奇，木麻黃擋不住夜裡的風嘯狗吠，作罷。跑頂林路或城中體育場，跑回了大學時期的力氣，心肺舒張自若，胸悶的文明病徵除魅，厚外套裡的熱氣通繞任督，若重生，如電影《功夫》中置死地而後生，沒有練就萬佛朝宗無妨，保健強身已是絕妙好事，可想研究所如地獄，生死交關。

11月7日清早8點40分剛吃完早餐，軍中梯友陳俊佑用臉書丟來報名網址及規定，屢勸我以「半馬」為挑戰，「11.2公里雖然也是關卡，如果能半馬，給自己目標超越，會是很棒的回憶」僅剩5分鐘就開始活動報名，我猶豫，擔憂體力，最後2分鐘我滑動螢幕、評估距離與時限，「不要猶豫了，半馬，一起走完都沒問題」登入系統後、他再三遊說「我報名成功」，「好啦─半馬─500元─刷卡繳費成功」空白著眼神凝看前方帶點心悸，「還有兩個月準備期，相信我，7小時，用走的都可以走完」這不算是正向的說話術，卻激起「好逸惡勞」的那個我向前走。

2014年1月10日高中同學方承舜來金門探班，其目的是馬拉松，未搶到名額的他三番兩次要為我代跑，賽前早鐵了心的我怎會放棄？他僅能期待5公里組的資格可否取得。1月11日中午，他看著我剛報到領取的資料袋，用他在臺灣多次的馬拉松經驗「指導」我事前準備的要領，那天我們去小徑吃蛋狗、獅山砲陣與馬山觀測後去高坑吃牛肉，我的倦怠不安來自明日的21.0975公里，晚上七點已累喘喘不想出門，窩在床邊談凌晨四點半起床、五點出門、排隊健康休閒組、寄物、暖身、賽後約在金大入口處不見不散，「我一點都不緊張，我才5公里，你真的可以跑完嗎？不要被車子載回來，很丟臉，我幫你跑啦？」對他翻了白眼，這話也讓我一夜多夢淺眠。

我與承舜如預期在會場排隊就緒，人潮自五點已擠滿各區，身著貼身的、短的、無袖的專家們伸展肢體，我也不敢輕忽，好好暖機，早餐也只敢吃香蕉、喝運動飲料補充機能。等候開跑前竟巧遇俊佑，「還想就各跑個的，我才不會拖累你」在運動場內的我無信心可言，我們穿過人群，在競賽組開跑區隨著倒數而情緒忽緩忽起，深深地吸一口氣，邁開步伐，速度維持一定，轉出大學路後，進入金城鎮上，加油聲此起彼落，跑友們回以加油、謝謝、歡呼，榕樹下或廟口邊且站且坐的長者笑臉揮手給了我十萬分的力量繼續向前，帶著眼角的酸楚，相信有寒風中他們的精神支持而更珍惜此次活動。過金門高中、入慈堤，鸕鶿飛旋，鏡面映著雲煙，太陽還未全露臉，進入古寧頭才金光破啼，披著早晨八點的溫暖、喝杯水繼續向前，心念著「我竟然參加了馬拉松！」持衡身體的擺動頻率不覺得累；剛開始，俊佑一面聽耳機一面閒聊街邊景色、青春身影，我為了不「洩氣」而敷衍答腔，過慈湖，飢餓感已非杯水可解，溼海綿降溫的身體需要被填實，「天啊！香蕉！太好吃了！」塞了一口蕉配運動飲料告訴自己「滿足」繼續向前，我與俊佑幾乎停止說話，眼神示意，腳步表述，手擺著擺著要對方先行或繼續加油；最苦的開始在瓊安路，原以為進入頂林路後會由金寧鄉公所前轉出直達終點，卻進入木麻黃巨叢裡無止盡的陸河上，路程過半後的身體開始疲累，肌肉僵硬，右腿與踝抽痛，「你跑─我不行了，我走」我像擺渡行舟只能淺淺滑步，「愛慢跑」的旗幟大隊壓過我身旁，身旁的跑友們低頭拖行，不想「餓」卻身軟腦麻，「餅乾！蕉！我要！」在人群佇足的縫隙取了二片一根往口裡塞，沒回頭，享受吞嚥的美妙聲音，呼吸聲帶著縱貫線樂團〈亡命之徒〉「出發啦！不要問那路在哪？迎風向前，是唯一的方法」的情韻，走十棵樹跑五十步，「前面是圓環了！」風帶來親切的消息，步上環島北路後，我知道不遠處會看見金鼎國小的鑼鼓隊、阿姨阿伯們給我加油、心知跨上一山坡後就到金門大學口，我知道終點前300公尺邁開激情的圓弧角度，飛躍而後成為此生第一次與體育競賽接觸的永恆身影。

過界，淨空的步道上我穿越後回到原點──2時45分47秒──披著大毛巾，領著一碗芋肉粥席地圍聚，承舜看著我肩領上的半馬獎牌說：「沒想到你跑不到三小時，借我拍一下！我要讓我女友知道我有來跑半馬！」看他排序著大酒小酒東擺西拍，他手機滑動後的讚數破百，這是他小小的幸福，是我大大的滿足──就地解散，一個小時後我們與俊佑約在前水頭吃蚵仔煎，俊佑右腳掌磨出大水泡，真實的一跛一拐在眼前，他無法加入下午我與觀光客承舜「小金門踏行」的計劃，身為地陪的責任就是「戰無不克」，翌日登太武、走坑道、觀洋樓真是「腳殘遊記」，「他們，都是你的跑友」承舜笑著景點處拖拉雙腳的「鋼腿人」，沒錯，這兩日我們走鋼鐵般的腿繼續生活。書桌前，獎牌閃閃金光顯影著那日古寧頭炸開的陽光，油亮如汗溼的臉頰。莫問「為什麼要參加馬拉松」，也唯有參與過，才知道自己信念堅持的能力有多強，肌耐力不強沒關係，活著的動力夠強，就要繼續挑戰下去──謝謝梯友俊佑激勵著我，讓我完成這趟馬拉松。

【補記】臺灣一年數場馬拉松，而我僅一次半馬經驗，服役時總不畏艱辛，積極參與地方，便希望能感受土壤芬芳。年底，承舜傳訊詢問「要不要衝一下2015年金門馬拉松？」猶豫三小時，疼痛感動，殭屍般肢體僵硬的一個星期療癒總有點自虐的爽感，「不了，乖乖上班」，決定將當前的工作任務處理好為優先，這2105年1月18日又將開跑的島嶼奔馳一定讓我們既憎恨又懷念，恨名額要搶要奪要想盡辦法別讓大霧堵了航班，恨上班族的精力消磨無法衝刺，想念木麻黃蔭下的寧靜晨光，想念慈湖畔候鳥翅飛的波粼，也想念那一年我們跑完賽後還行水頭、登太武、環烈嶼的鬥志。讀〈第一面獎牌〉便透視金門的我，用身體實踐每個階段的新任務。

(歡迎大家選購閱讀此刊！    本文發表於《文創達人誌》第17期，2015年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