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5-14 21:55:49宿霧

蟄伏的聲響


假設,把陌生的面孔當作你的新鄰居,
假設,讓長長的距離把你的判斷淹沒。
獲得這樣的滿足很容易,
爲何,千萬千萬,不能靠近?

——前奏


離熟悉的地方足夠遠,幻望就已經是目的了,足夠遠,對美的理解也會開始動搖有所變化,於是遺忘畏怖、遺忘孤寂、遺忘時間,冷冰冰的,不知覺具備了這副旁觀湫隘的癡迷。

像他這一些人,每次旅行回來後就決定要天翻地覆的改變整個世界,現在想來,原因都是因為他先不知覺讓自己的靈魂在那個旅行中發生了微調,浸受了些許翻騰罷了……回憶中,似乎也沒有什麼罪惡可以讓他再感到懺悔的。

沒有責任,永不期許。他就愛帶著這副滿足的自私離開。

去一個他沒去過的城市,坐上他們的公車經過小巷大街,辨認車上乘客是帶著笑意還是滿臉倦容,遊逛他們的百貨公司,探訪他們用什麼樣的色彩表達情感,鑽進的士任憑聽司機如何品足外來的旅人,偶爾也會偷偷瞄一眼街邊坐著的流浪漢,學一臉飄忽的神情,無有定相。

他也在各形各色的旅店中選擇夜的投影,試想著把陌生的面孔當作新鄰居,讓長長的距離把自己的判斷淹沒,扭大電視的音量滿足孤寂的心虛,偷偷的檢查他們的廁所是否也在曲終人散後發出臭氣。

南方的秋夜已經涼得像初凍的河溪。

他常偷窺住在這個旅店客人的身份,旅行的,亦或揣著其他目的,但他依然喜歡虛構、幻想著整個旅舍只有他一個旅人,在這所閣樓中,他的迷戀和等待都有了沉溺的真實。

小旅舍從外面巷道裡望進去是窄隘的,廳堂也是被暗黑的甬道吞沒著,只有三樓的小平台唯一值得誇耀,他的「家」就在廊道盡頭。

朋友走時要他鎖好門窗,囑咐這個街區的治安不太值得信賴,可他覺得這個旅店已經很不錯了,喜歡露台的花壇群,喜歡三面臨窗的客房,喜歡過道口的老式電唱機。

電風扇把蚊帳吹得嘶嘶作響,翩翩的飄向兩旁,更因為他時常難以遺忘掉那些莫名的聲響,小時候晚上母親的縫紉機踩踏聲、隔壁清晨阿婆的拉窗響動,都曾經如潮般柔烈易感。

半夜醒來時的聲響,也驚動了他。其實只不過一剎那而已,之後的無限剎那,他被席捲進了迷離的遷流裡,不斷跟隨著時間旋動著。

好像是女人的哭泣聲,斷續的飄過。

伴隨幾個高音的凸現,他才分辨清是女人做愛的叫床聲,呢喃的低音,滾動的速率,從對面的房間席捲他的耳鼓。

那聲音很肆意,濫情般。他厭惡深夜的打攪,摸下了床,撩開窗簾,對面的燈光敞亮,甚至簾布都沒合上,他看不清裡面的人影,但感覺被肆虐的對象好像是他自己。

一直是女人的呻吟,男人始終聽不到他的說話聲,彷彿一切都足夠在男女姿意自如的臂與腿的纏繞中就可以完成。飛濺的熱烈偶爾會暫停,女人很大聲的開門聲,趿著拖鞋跑在廊道上來回的跑動,好像去附近房間拿什麼東西,很快房裡又繼續著停不下的顫動。

俗與雅,艷與寂,都被誇張卻協調地統一在一起,滑稽的就像看午夜熒幕裡的劇情,挑逗的向他述說著萬籟寂寞時蟄伏的熱情和渴求,迴響著的感覺,雖然睜著眼睛,卻什麼也看不到,除了屋裡這玫瑰色的暗黑。

女人的語音,他漸漸堅定能辨認出來,白天來換被套的那個略胖的一個服務生,看上去沒有任何姿色,慵懶的套著被褥,眼睛卻盯著電視裡的劇集,認真專注的神情,「那個男人挺壞的。」對於簡單的評論,他並不喜歡去應和。他沒有搭理她的發言,卻感覺女人粗俗的狂放裡也有某些可愛成分。

潮退亦沒有象徵意義的句點。女人亢奮後的咳嗽聲,持續了很久,始於心臟開始脈動傳輸熱情的那一剎那,卻忘卻了收攝癲狂的魂魄。

逐漸不覺得那聲響帶著妖冶放蕩,也不去猜度男人與那個胖服務生的糾葛關係,而他體內夙昔蟄伏的因子,瞬時醒轉,在血液裡一齊奔騰翻滾,隨著洶湧的迷戀,顫震在禁錮的深夜裡。

他的房間鑲嵌在一棟僵硬的旅店樓閣裡,樓閣只不過兀立於一座乾燥的城市中,而城市蟄伏在這寂寞的聲響中,不停的發出回音。他想起了聊齋裡的鬼魅,身體和靈魂都在顫抖,這樣的震動揮斥沸騰,攪擾著神魂,足以沉溺。

聲響,成了內心深處的私秘領地,就當是柔軟的,清澈的,也是最容易被失守的吧。既然是經常叩訪而難以遇到的,那麼蟄伏如此久遠的靠近,應該也試圖學著去辨認思考,像溶入這座城市的任何一個角落一樣,公車、百貨公司、的士、....

一片花海,一片潮水,雖然難以靠近。他繼續虛構著這廣遠無涯的滿足,同時提醒自己務必在當聽眾的時候不發出抱怨。









攝影/ 宿霧 2005年浙江寧海